1. 引言
尽管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怀特·哈尔福特的形象着墨不多甚至极少,但他的经历却深刻地映射出美国对少数民族政策的不足,尤其是土著美国人所面临的困境。海勒巧妙地利用这一角色,不仅揭示了个体在战争和军营环境中的异化现象,还深入探讨了种族歧视和文化冲突等社会问题。哈尔福特的故事激发读者对美国社会中少数民族处境的反思,以及如何在更广阔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理解和应对这些问题。海勒通过关注边缘化角色,使得《第二十二条军规》超越了文学价值,成为一部在社会和文化批评领域同样具有深远影响的作品。这部小说不仅讽刺了战争和军营生活,也深刻地反映了美国社会的种族和文化问题,成为探讨这些问题的重要文本。
2. 新历史主义与土著美国人
新历史主义是在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一种文学和历史批评方法,它对传统的历史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重构,提出了历史与人类、文化、权力、意识形态等概念之间新的关联方式。新历史主义者提醒人们注意产生文学本文的历史语境,他们阅读不同文类的作品、文件以及史料,以便重新估价规范文学最初产生时的社会和文化。其次,他们还特别强调历史的非线性和断裂性,主张从政治、意识形态、文化霸权等多维度对文本进行深入分析,并因此提出了“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的概念,这使得它在当代文化研究中占据了重要位置。
但实际上,新历史主义并非是一种有着明确定义的文学批评范式。尽管新历史主义的奠基人格林布拉特将其定义为一种关注文化审思的“文化诗学”(the poetics of culture),但他并不认为新历史主义应该有一种泾渭分明的一套“学说”。在文学批评的过程中,尤其是对于莎士比亚戏剧的批评过程里,他采用了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将整个文化作为研究的焦点。文化诗学不仅关注文化本身,还具有“文化的政治学”特性,它在文化思想领域挑战社会制度背后的政治思想,揭露主流意识形态下被压制的异质元素,揭示文化产品在复杂社会结构中的社会属性和政治意图的复杂表达方式。作为文化政治批评的一种形式,新历史主义揭示了官方意识形态与社会生活、权力话语与个体话语、中心与边缘之间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存在着认同、利用、同化、消解等多重文化策略和动态关系。
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形象深刻地体现了格林布拉特所指出的美国官方意识形态对少数民族,特别是土著美国人的压迫。尽管全书对于怀特·哈尔福特的描写不过寥寥数笔,这部作品生动地揭示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正义光环下,美国军队内部所隐藏的残酷现实,并进一步的突出了作者约瑟夫·海勒黑色幽默的特质,即“让人们笑着读完书,惊恐着回忆所读过的一切”。
3. 我是何人——同化政策下的土著美国人身份挣扎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这位来自俄克拉何马州伊尼德的克里克混血印第安人,是小说中一个复杂而引人深思的角色。他的形象生动地体现了美洲原住民在面对所谓“美利坚文化”和“美国人”时的矛盾与冲突。怀特准尉的性格中带有强烈的报复心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似乎对周围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幻想。他的这种态度,部分源自于他作为原住民在社会中所经历的边缘化和不公。在小说的叙述中,怀特对那些以卡思卡特、科恩、布莱克和哈弗迈耶等名字为代表的外来者抱有深深的憎恨。这些名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个人的标识,更是象征着那些侵入他祖先土地、破坏了原住民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外来势力。他希望这些外来者能够离开,回到他们自己祖先曾经生活的地方,从而结束对美洲原住民土地和文化的进一步侵犯。
实际上,当个体在思想和情感上对某一特定群体的文化及其价值观产生归属感时,他们便会积极寻求并接受该群体所赋予的身份,反之亦然。在现代民族国家的背景下,社会个体的身份是多元化的,通常包括国籍、民族、语言、文化、地域、宗教、职业等多种身份。亨廷顿曾在其著作《谁是美国人》中便发出了疑问:“我们是‘我们’吗?我们是一种人,还是几种人?如果说我们确实是‘我们’,那么‘我们’和‘他们’,即美国人以外的人们又区别何在呢?在于人种和民族属性、宗教、价值观、文化、财富、政治或别的什么吗?”对此,他补充道,美国的特性“涉及四个主要组成部分:人种,民族属性,文化(最突出的是语言和宗教)以及意识形态。”总之,人种和民族单一的美国不复存在。历史上对于土著美国人,即印第安人的同化政策和边缘化经历不仅剥夺了他们的文化身份,也造成了深远的社会和心理影响。
不可否认,作为西方民主制度的先锋,美国确实为其他国家起到了示范作用,但讽刺的是,一个自诩民主灯塔的国家,在建国初期却也把种族歧视的种子种在了宪法里。为了维护白人的种族优越性,确保美国所有少数民族在等级秩序中的劣势地位。诚然,美国1787年宪法以其进步性闻名于世,但其中也依然保留了大量种族歧视条款,尤其是针对非裔美国人和美洲原住民。为了将这个脆弱的国家团结在一起,非裔美国人“仅仅按照人口的三分之二进行人口普查,目的则是保持自由州和蓄奴州之间的权力平衡。美洲原住民,即土著美国人或印第安人,则并不在人口普查的范围之内”[1]。可以看出,美国所谓的民主并非建立在各民族的平等之上。一个多民族移民组成的国家,却不能保证各民族的团结与共同繁荣。从对土著美国人实施的同化、隔离甚至是屠杀,美国的民族政策往往反映了对少数族裔的忽视和边缘化。
小说的故事背景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中后期,从建国到战争的接近两百年间,美国对于土著美国人的政策不断更迭,变化,但总体脉络离不开两点——一乃同化,二乃驱逐。或是“取消部落主权、拆散保留地、瓦解部落、赋予土著美国人公民权并改变其思想认同为手段”[1],或是“试图将土著美国人改造为按白人方式生活、融入主流社会的单个美国公民”[2]。尽管文中对于怀特·哈尔福特从小受到的教育描述不多,但我们可以推测,他所经历的教育过程是美国政府同化政策的一部分。身为土著美国人,他本应拥有一个反映其民族和文化背景的名字。然而,海勒不但未能提到他原有的印第安姓名,却是给予了读者拥有一个典型的“白人”名字——怀特·哈尔福特(White Halfoat),他的名字“White”不仅字面上意味着“白色”,而且暗示了他与白人社会的某种联系或影响。这不仅揭示了种族身份与命名之间的矛盾,也反映了历史上的同化政策和文化剥夺。这种命名方式暗示了他所处的边缘地位,以及主流社会对少数族裔身份的忽视或重塑。他的名字和身份的矛盾,也反映了土著美国人长期的历史经验,包括被边缘化、文化压制和身份丧失。这种复杂性不仅限于个人,而是整个群体在历史长河中与主流社会互动的结果。
由此可见,美国人在推行同化政策的时候,对于这个民族进行的同化政策是自下而上且目的明确的。美国对印第安人的教育问题的处理是与对印第安人采取的政策相关联。再将印第安人划入保留区内,同化印第安人,将他们纳入盎格鲁一撒克逊文化体系成为政府的目标。因此,美国政府将印第安人的后代强行带到保留地外的学校,完全实行白人的系统教育,开办寄宿制学校,将英语教学带到其中。印第安儿童被强行移风易俗。他们穿上统一的制服,改变名字,剪去长发,政府试图通过学校这一场所来彻底改造印第安人的后代,将他们彻底的纳入美国社会。对于身份的缺失让他惶惶不可终日,憎恶白人的同时,却只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哭号,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自行了断,进而一了百了。也难怪他打定主意,要得一场肺炎而死去。
4. 无根之痛:在繁荣背后挣扎的无家可归者
多数在涉及英国向北美的殖民扩张时,通常指责英国人对美洲原住民主权加以漠视和践踏。这种观点与史实并不完全吻合。事实上,英国殖民者一开始对土著部落的性质缺乏了解,习惯于以欧洲的政治概念来对待,把部落当成王国,称有实力的部落首领为国王。起初的移民活动,多经与当地部落交涉;所占之地,名义上亦以购买或割让形式取得。但如果说,早期殖民者还愿意在名义上与美洲原住民的众部落保持合作、贸易甚至联姻关系,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不仅步入了这些老牌殖民地国家的后尘,甚至就手段而言,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印第安人统一居住在保留地内是美国政府便于对印第安人实施管理和同化。这使得白人对印第安人疆域内的土地和矿产资源拥有了合理开发的借口。但是对于印第安人来说,保留地政策带来的影响是沉重的。在迁移过程中由于残酷的条件,伤亡人数很多,而且这种保留地的划分甚至并不是永久性的,“一旦发现保留地内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就会被从保留地内驱赶出去”[3]。
因此,美国政府粗暴的政策也常常成为怀特·哈尔福特与约塞连茶余饭后的谈资。哈尔福特这一角色虽然着墨不多,但其对白人社会的控诉却异常深刻和强烈。海勒巧妙地利用哈尔福特的视角,展现了印第安人在面对美国社会和政策时所遭遇的不公与挑战。通过哈尔福特的平静而坚定的控诉,海勒揭示了美国政府在处理民族关系上的矛盾和虚伪,以及印第安人所承受的种族歧视和社会边缘化。例如,当面临着来自白人要求开发保留地上的资源,如采伐原木、开辟农田、开采石油等资源的压力的时候,印第安事务署往往照顾的白人的利益与要求。怀特·哈尔福特的家人每到一处搭起帐篷,美国的公司就总能在他们的身后找到财富。他控诉到:“他们又总是找到石油。每次找到了石油,他们便逼迫我们收起帐篷,去别的地方。我们成了活的探矿杖。我们全家生来就踉石油矿有缘分。”[4]然后,跟在哈尔福特家身后的人数量一天天上升。这让哈尔福特一家人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更有甚者,这些跟在哈尔福特身后的人们随身还带了流动炊事车、推土机、井架和发电机。哈尔福特一家活活成了这些资本家眼里的活财神,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繁荣。甚至世界上所有的石油公司都派了技术人员,处处跟踪他们。这些资本家用哈尔福特一家的鲜血,换来了每个毛孔都无比肮脏的金钱。“我们常年四处奔波。跟你说吧,抚养一个孩子,不知要费多大的劲。我想,我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从未超过一个星期”[4]。
这看似荒谬而无情地扩张,反映了二战时期美国印第安人政策所受到的打击,那就是美国军方利用大战的机会不断蚕食印第安人土地。旨在部分恢复印第安人自治的印第安人新政,在二战的推进过程中逐渐崩溃,导致印第安人事务遭受了重大挫折。更有甚者,当这些企业无法从印第安保留地获得更多利润,或者是他们的商业计划受阻时,这些自诩文明人的人们就会通过或是哄骗,或是明抢的方式,掠夺印第安人的土地。尽管哈尔福特一家收到了众多旅馆的邀请,最终却因旅馆存在的种族歧视政策而遭到拒绝。海勒巧妙地运用其标志性的黑色幽默,通过哈尔福特的视角,尖锐地批评了美国政府在民族政策上的双重标准和荒谬性。“种族偏见,实在令人可怕,约塞连。确实很可怕。把体面忠诚的印第安人看做黑鬼、犹太佬、意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4]。
总之,这些行为和态度揭示了历史上对于印第安人的不公。海勒通过黑色幽默的手法,让哈尔福特的控诉成为对美国社会不公的有力批判,同时也反映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哈尔福特的控诉不仅是对个人遭遇的叙述,更是对整个印第安民族历史遭遇的缩影,以及对美国政府政策的尖锐批评。通过这样的叙述,海勒成功地将个人命运与民族历史、社会问题紧密联系起来,使读者对美国历史中的这一黑暗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5. 勇士之殇——哈尔福特与土著美国人的消亡
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强调了权力话语与个体话语、文化统治与文化反抗、中心与边缘之间关系的复杂性,认为它们之间的互动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包含认同、利用、化解、破坏等多重意识形态的遏制过程。在约瑟夫·海勒的创作中,他并未直接挑战现有的意识形态,而是巧妙地运用黑色幽默的艺术手法,将历史与虚构、现在与过去交织在一起,以此来批判时弊。在分析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与土著美国人命运的交织时,我们不仅审视了美国对印第安人的政策的残酷性,还深入探讨了这些政策如何在历史上对以哈尔福特为代表的土著社群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和破坏。这些土著美国人的遭遇往往极为悲惨。像哈尔福特这样能够在军队中服役的土著美国人是极其幸运的少数,但在白人至上主义的社会背景下,更多的土著美国人面临着走向消亡的命运。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的国家机器启动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以实现战争胜利的单一目标。为了适应这一紧急状态,政府迅速设立了多个关键的战时机构,这些机构承担了物资调配、战略规划和军事生产等核心任务。与此同时,一些传统部门,如印第安人事务局,在战争的大背景下其职能和重要性相对减弱。如果说,印第安人事务局的存在,还让美国政府在名义上保留着对于印第安人最基本的人权与同情,那么战争的爆发,彻底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哈尔福特不得不坦言道,是军队救了他的命。正当紧要关头,战争爆发了。征兵局把他救了出来,并把他安全送到了科罗拉多州的洛厄里基地。美国参战后,国会立即通过了新的征兵法,规定从20至44岁的男子都有义务服役。同时,由于大量劳动力被抽调到武装部队,工厂、农场、运输系统严重缺乏人手。对兵源、劳动力的需求为印第安人提供了机会,很多印第安人参军或到城市工作。由于战争给城市带来了大量的就业机会,生活也比较有保障,这样,1941年后大量的印第安人离开保留地参了军或在军事工业中工作。确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许多美洲原住民,被称为“红皮肤”的军人,为美国在太平洋和欧洲战场上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勇敢地参与战斗,为国家的安全和自由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然而,尽管他们的贡献显著,社会上却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些胜利背后所隐藏的不公和剥削。美洲原住民在战争中的参与,往往被忽视或被简单地视为履行公民义务的一部分。他们面临的不仅是战场上的危险,还有国内对他们的不平等待遇和文化忽视。在战争期间,尽管他们为国家做出了牺牲,但在军队中,他们仍然面临着种族歧视、社会边缘化和文化同化的压力。戏已收场。那为什么还有人走上台前?——因为有一个人幸免于难了。那便是哈尔福特自己,他们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哈尔福特的家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海勒并未在文中直接指出。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已然成为了美国军方借二战掠夺印第安资产的牺牲品。
最后,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他选择害上一场肺炎而死去。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身体冰冷,颤抖着。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明显已经病得很重。尽管周围的人试图帮助他,提供温暖和医疗援助,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胸部疼痛,咳嗽个不停。威士忌已经不能使他暖和起来了。最终,他确实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染上了一场严重的肺炎,生命之火在不久之后便熄灭了。
6. 结语
《第二十二条军规》之所以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其原因多层面且复杂。首先,它对主要角色的刻画达到了令人难忘的深度,尤其是约塞连和卡斯卡特上校等人物,他们的性格和行为在战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明和真实。然而,除了这些核心角色之外,小说中对边缘角色的细腻描绘同样不可或缺,它们为整个故事增添了意想不到的维度和深度。怀特·哈尔福特这个角色虽然不是故事的焦点,但他的存在却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他代表了战争中那些被边缘化、被忽视的个体,他的形象和经历反映了战争对人性的极端扭曲和对个体价值的无情践踏。怀特·哈尔福特的每一次出场,都像是在读者心中投下了一枚枚沉重的石子,激起了对小说世界更深层次的思考和感悟。海勒通过怀特·哈尔福特这一角色,巧妙地展示了战争环境下的荒诞与不公,以及个体在其中的挣扎与无奈。怀特·哈尔福特的故事线虽然简短,却深刻地揭示了战争对人的精神和道德的摧残。他的形象和经历,与小说中的其他角色和情节交织在一起,共同构建了一个复杂而真实的世界观,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反思战争的本质和人性的复杂性。
致 谢
在本论文的撰写过程中,我衷心感谢我的导师褚茂胜副教授,他的专业知识和悉心指导为我的教学和研究工作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同时,我要感谢我的家人,他们无条件的爱和支持是我完成学业并踏入工作岗位的动力源泉。此外,感谢齐鲁理工学院基础一部所有的同事们,没有她们在我工作上的积极配合,我无法安心在课余时间进行论文的写作。最后,对所有在研究过程中给予我帮助和支持的朋友们表示最诚挚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