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性,并指出,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需要创新对外话语表达方式,要“采用融通中外的概念、范畴、表述,把我们想讲的和国外受众想听的结合起来,把‘陈情’和‘说理’结合起来,使故事更多为国际社会和海外受众所认同”[1]。研究西方学者的叙事话语特征,是探索中外读者共通共融的情感路径与共鸣,实现“把我们想讲的和国外受众想听的结合起来”的重要途径之一。“他者”视角讲述的中国历史名人故事,不仅能使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海外读者更容易产生信赖与认可,并且能塑造一个更为客观、真实、可信的中国形象,避免海外读者对中国“自塑”形象产生对抗式解读,从而推动海外读者对中国名人、中国文化以及中国形象的认知和认同。
Tso Tsungt’ang, Soldier and Statesman of Old China (《左宗棠:旧中国的军事家和政治家》)是美国军官、学者威廉姆·莱斯利·贝尔斯(William Leslie Bales)于1937年完成的中国人物传记著作,由上海别发印书局(Kelly & Walsh Limited)以英文出版。2011年,由王纪卿译成中文,以《左宗棠传》的书名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作者详述了晚清“四大中兴名臣”之一——左宗棠(1812~1885)的生命历程、戎马生涯和历史功业,是一部中西结合、以传写史、叙议兼备、凝练简洁、学术性强的国内外经典人物传记著作,并成为20世纪30年代西方汉学家对左宗棠进行研究所得的一份重要早期成果。“换句话说,早已被中外学界接受服膺的贝尔斯的《左宗棠传》,是国内外从事左宗棠研究乃至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学者所无法回避的重要参考文献,也是国内思想理论界发掘和阐述左宗棠研究现实意义的重要文本依据”[2]。
然而,由于国内目前对贝尔斯《左宗棠传》的相关学术研究文献资料并不多见,本文基于西方经典叙事理论,拟从时序、时距、频率三个维度研究贝尔斯《左宗棠传》在叙事时间方面的叙事结构和叙事特点,探析作者如何运用这些元素来控制叙事结构和效果,从而如何进一步影响读者的体验和理解。同时,本文从新的角度看中国的历史和历史人物,以期启迪我们的思维,创新我们的对外话语表达方式,加深我们对西方叙事作品表达规律的掌握,为跨文本跨文化交流提供借鉴,并丰富和完善叙事学的研究品类。
2. 叙事时间理论
叙事时间是叙事话语研究的重要方面,关注叙事文本如何因时间的改变而使其叙述方式发生变化。“故事时间”是指“故事中事件连续发生过程显现的时间顺序”[3],即文本故事在实际生活中按照钟表时间顺序所经历的时间,用一小时或一年测量;“话语时间”是指“故事事件在叙事中的‘伪时序’”[4],是叙述这一小时或一年事件时所用的时间,用句、段、页衡量。对“话语时间”的调整,则体现了作者在讲故事时对故事素材的主观重组和编排。同时,热奈特认为,“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两者之间的差异和关系主要表现在“时序”(order)、“时距”(duration)、“频率”(frequency)三个方面[5]。
“时序”即叙述的顺序,在叙事手法上通常分为“顺叙”、“倒叙”和“预叙”。当故事中的事件按照实际发生的次序依次呈现出来时,叙事时间呈线性。故事时间通常由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作为故事的起点,然后由此开始按顺时序进行叙述,即“顺叙”。在实际文学创作中,作者会对事件的呈现顺序进行特殊处理,此时事件的时序与故事时间发生偏离,即会产生“预叙”和“倒叙”,以增强叙事效果。
“时距”是指“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之间的长短关系。叙述者用多长的文本篇幅叙述一件在实际生活中发生一小时的事件,即构成故事时长(用秒、分钟、小时、天、月和年来确定)与文本长度(用行、页来测量)之间的关系。热奈特根据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长度之比,将叙事中事件的叙述运动概括为“场景”、“概述”、“省略”、“停顿”四种[5]。
“频率”是指一件事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该事件出现在叙述文本中的次数之间的关系。里蒙–凯南对叙事频率也进行了阐述:“一个事件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该事件出现在文本中的叙述(或提及)次数之间的关系”[4]。按照这种关系,热奈特将叙述频率分为“单一叙述”、“重复叙述”、“概括叙述”三种叙述方式。
杨义提出:“研究中国叙事学而仅及小说,不及历史,是难以揭示其文化意义和形式奥秘的”[6]。传记文学作为历史文学的独特分支,主要记述人物的生平事迹,根据各种书面的、口述的回忆、调查等相关材料,加以选择性的编排、描写与说明而成,因此不仅与历史关系密切,且具有独一无二的文学价值、历史意义、心理效用和教育功能。
人物传记作为叙事文本之一,并没有超出叙事学的研究范围,其在叙事艺术的各个层面与小说叙事不仅紧密联系,而且各不相同。小说创作的叙事系统是以塑造人物、描绘环境、讲述故事为主,叙事性是它的主要特性;传记作品探讨建立在历史真实性基础上的人物,其主要创作特征是既要体现历史事件的真实性,同时又要用人性和人事相关的方式进行叙述,以对人物有全面且深刻的认识。一部作品的成功与否,是在于是否能够在有限的篇幅或时间内有效地传达出作者的意图[7]。也就是说,在传记叙事过程中,一方面,需要通过合理把握传记的叙事节奏,对众多历史事件进行编排、描写与说明时要分轻重缓急,避免行文琐屑,成为单纯的传记史;另一方面,要通过兼顾人和事,避免偏重叙述历史事件、传主所作之事和其人物细节,从而无法突出传主的时代性、代表性及其人的历史内涵。由此可见,叙事文本与叙事手法密不可分,将叙事时间相关理论应用于分析研究传记作品,可以为之提供更系统、更科学的工具,并使学者在分析传记作品叙事特征时有据可循、有理可依。下面,本文将从叙事时间的时序、时距、频率这三个重要范畴探讨贝尔斯《左宗棠传》的叙事结构和叙事特征。
3. 贝尔斯《左宗棠传》的叙事时间分析
左宗棠是晚清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洋务运动代表人物之一,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坚定的国家意识,在维护国家统一、捍卫主权完整、推动近代化进程以及继承发展优秀传统文化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自20世纪20年代起,国内史学界对其进行了不断的考察和估衡,不少人物传记作品涌现于世,许多外国学者也注意到左宗棠对近代中国与国际关系的影响,开始对左宗棠进行研究,在他们有关近代中国的著作中以多个角度、不同程度地对左宗棠作出了叙述与评价。西方叙事学诞生于世纪60年代法国,自80年代传入中国学术界以来,中国学者致力于借鉴西方叙事学理论并构建富有中国特色的叙事理论。在叙事学研究范围与方法不断拓展的过程中,叙事学也应用在了对中外文学作品的分析和比较研究方面。因此,借鉴叙事学理论视角剖析西方中国人物传记作品,是融会贯通中西方叙事技巧开展中国故事叙事,创新对话话语表达方式,发散看问题看世界思维视角的重要途径。
3.1. 时序:线性历史书写与穿插倒错叙事时间的融合
时间是传记作品创作过程中最具支配性的因素之一。时间的因素在叙事结构中表现为“时序”的结构,即叙事过程中先说什么,后说什么[8]。但“时序”不一定是现实事件在物理意义上发生的时间先后顺序,也可以指“叙事者”对叙述对象或内容进行主观排序后的“时序”。时序的运用规律通常体现在对故事自然发生顺序的遵循或有意打破上,以营造特定的叙事效果;同时,通过预叙、倒叙等手法灵活调整时序,增强文本的层次感和读者的阅读体验。
3.1.1. 顺叙:宏观故事背景与传主生命历程的把握
叙述者依照故事的实际进展叙述,使各个事件显现出时间顺序,小说在总体上显现为线性特征,就是顺叙[3]。贝尔斯《左宗棠传》分为前言和十五个章节,并可大致归纳为七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章对清王朝政变始末的概述,并介绍了晚清时期的政治、科举、经济和军事制度;第二部分,是第二章对左宗棠早年经历的叙述,从左宗棠出生于1812年到1848年在长沙开办学校;第三部分,是第三章至第六章对左宗棠投身太平天国战争的经历的叙述,从1851年太平天国正式组建政府至1866年左宗棠准备离开福州;第四部分,是第七章至第十章,讲叙左宗棠镇压捻军和陕甘回民起义,从1866年任命陕甘总督到1873年最终平定;第五部分,是第十一章至第十三章,讲述左宗棠自1875年奉命督办新疆军务到1881年收复伊犁;第六部分,是第十四章,讲述左宗棠离开新疆回到北京以后,直至1885年在福州去世;第七部分,是第十五章作者对左宗棠的总评价。
由此从章节的大致内容可见,该作品的叙事时序总体上采用的是顺叙,以传主经历的重大历史事件,基本上按照年代的自然顺序排列,呈线性特征。在叙事时序安排上,传记作为记录人物生平事迹的文学形式,必然要遵循时间的自然顺序。如此,不仅使传记内容更加连贯、严谨,有逻辑性和因果性,同时帮助读者把握中国晚清时期的历史、文化和社会走向,了解传主的生命历程。然而,为了呈现传主人生之途中的某些偶发因素,作者也打破了自然时序的框架,对叙事时间进行拓展,进而为叙事和构建传主人物形象增添立体感,以体现叙事的真实性、历史性和文学性。
3.1.2. 预叙:恢弘的历史视野呈现与宿命人生观铺垫
“如果事件还没有发生,叙述者就预先叙述事件及其发生过程,则构成‘预叙’(prolepsis)”[3]。预叙通过暗示将来的事件,提前揭示若干时间之后将要发生的某一件事,会暂时打破传记作品以时间为轴、将立体故事按线性序列发展的自然时序。
例1:In the beginning of the 19th century China was a great and flourishing empire. At the close of the century it was in the very last stages of disruption and decay. ...The last dynasty to rule in China died hard. The wonder is that it lasted through the century under review. That it did was due mainly to the heroic efforts of a few great spirits, among them being the subject of this study, General Tso Tsungt’ang. ([9]: pp. 1-2)
例1选自全书第一章的第一小节,作者通过“great and flourishing”与“disruption and decay”两组对立描写,向读者展现出一个恢弘的历史视野,奠定了悲壮的历史基调,同时预示了清王朝由盛转衰、跌宕起伏的发展历程,暗示了左宗棠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的人生走向。通过预叙,作者不仅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束缚,更在读者心中埋下了对时代与个人命运的深刻思考。
例2:He went to Peking again in 1838 and for the third time tried for the third degree, only to fail. ...though twenty years later he changed his mind and actually started to Peking for the examinations but was turned aside to enter upon a distinguished career as soldier. ([9]: p. 65)
在例2中,作者则进一步深化了预叙这一手法的运用。在按自然时序讲述到左宗棠1838年第三次科考经历时,作者却突然提前揭示了左宗棠未来人生轨迹的重大转折——科举失利后中途改道投身军旅,预示20年后传主将踏上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一方面设置悬念引起读者兴趣与期待,以及对人在时代变迁中的选择与抗争的思考;另一方面为读者在后文进一步理解左宗棠是如何成为那个“垂死挣扎”的时代中创造奇迹的“少数伟大人物”([10]: p. 1),提供了必要条件;为切合传记主题,凸显传主波澜壮阔的人生历程及其在所处历史朝代的重要性,表达传主的一种宿命人生观做了重要铺垫。
3.1.3. 倒叙: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塑造
倒叙是对已发生过事件的追述,换句话说,事件时间早于叙述时间,叙述从“现在”开始回忆过去,则为“倒叙”(analepsis)。其功能在于为读者提供与主要事件相关的一些过去信息[3]。例如:
例3:The rebels mined the walls and made a breach on November 10th, but the garrison quickly closed it and repelled the rebels. On the 13th they again breached the wall but to no purpose. Finally on November 29th, they mined and breached an 80 foot section of the south wall and again stormed the city. The storming party was again repulsed and the gap closed by the defenders. ([9]: p. 88)
在这段叙述之前,作者首先按照事件发生的顺时时序描述了太平军从1851年9月25日进入永安并正式组建政府,到他们在1852年9月10日出现在长沙南城墙外面的行动轨迹,以及太平军是如何从11月10日炸开一个缺口到1852年11月30日太平军撤围长沙的大致过程。然而,作者随后并未直接讲述太平军撤出长沙后的行进路线或计划,而是转向了在太平军11月轰城强攻之前,左宗棠是如何应邀出山进入长沙参与到解围工作当中的叙述。例如:
例4:He arrived at the north wall on the night of October 8th, 1852, and using a ladder to mount the wall, entered Changsha. ...The raising of the siege of Changsha and the decision of the rebels to move down river was a critical point to the course of the rebellion. ([9]: pp. 89-90)
可见,在结构上若以故事事件发生的顺时关系来看,左宗棠应邀于10月8日晚进入长沙是发生在太平军攻打长沙之前的事件,因此构成一个插入的倒叙片段,在这之后,叙述才重新回到太平军撤围长沙以及之后他们的行动轨迹。此时的倒叙已不是单纯地补充信息、叙述发生时间更早的事件,而是作者在向读者描绘一幅局势紧迫、炮火连天的激烈战争画面的同时,通过突出太平军率全军围困长沙这一事件的重要性,强调了传主人生经历的关键转折点,展现出左宗棠在此家国存亡之际所发挥的独特作用,成功塑造了左宗棠作为一个有能力、有智慧、有勇气的强者形象,并在引导读者从对左宗棠的基本认知转向深刻理解左宗棠的家国情怀和民族自尊心上起到了重要作用。
3.2. 时距:深度叙事艺术体现
根据热奈特的叙事时距理论,时距指的不是读者对文本阅读所花费的时间,而是指一个事件发生过程所需要的时间。贝尔斯《左宗棠传》对时距中的“概述”、“场景”、“省略”、“停顿”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使用,使得叙述节奏和情节疏密程度有了丰富的变化,增强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3.2.1. 概述:对叙事篇章的全面统筹
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即“概述”(summary)。当事件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整个过程所需要的时间远远大于文本讲述时使用的文字篇幅时,使用概述来对某些背景进行交代,有利于读者了解更多的相关信息,加快叙事节奏。“概述主要提供一种全景式的呈现方式,叙事的速度与节奏明显加快,将故事时间最大限度的浓缩”[11]。例如:
例5:The first uprising occurred in Kansu in 1648, when the Moslems killed the governor and commanding general in Lanchow. In 1650 there was a violent outbreak in the department of Kungchang, southeastern Kansu. These insurrections were vigorously suppressed and thereafter there was no more serious trouble until 1781~1785. ...For eighty years the Moslems of the Northwest were fairly quiet and then they broke out in the great Mohammedan Rebellion of 1862~1877... ([9]: p. 214)
上例中,作者先是用极短的篇幅讲述了中国回民运动的发展背景,随后又用了不到1页的篇幅概述了从1648年回民第一次起事——1650年甘肃东南部的暴动——经镇压后1781年起80年内的安定——1862年至1877年爆发的回民运动。可见,作者通过概述对相关背景进行交代,同时向读者揭示了一个事实:这是一件自乾隆皇帝时期就未能彻底解决的事情。一头是“中央政府仍在全力对付太平军、捻军和云南的造反者”([10]: p. 141),另一头是反复兴起的回民暴动,清政府的虚弱、无能和腐败暴露无遗。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强烈对比,让读者感受到回民运动爆发过程的紧凑感,以及在此王朝分崩离析之际,国家对需要一个能够肩负重任之人的迫切感。作者这种全景式叙事呈现方式,在全书多有体现,足以展现其熟练的叙事节奏运用能力,凸显了其力求简洁、深中肯綮的叙事特点。
3.2.2. 场景:对传主人格深入思考的启发
叙述时间基本等于故事时间,即“场景”(scene)。场景叙事是该书使用较少的一种,大多体现在全书最后两个章节中,作者引用的他人视角对左宗棠进行评价的对话和言行记录。例如在第十五章中,曾国藩在苏州与一位叫吕庭芷高官的对话:
例6:They conversed at length on the situation in Kansu and Tseng adverted to his differences with Tso. He said: “I have always been fair in dealing with men. All my life I have been straightforward. Tso Tsungt’ang reproted to the Emperor that I had made a false report about the death of the T’ien Wang’s son. I was angered and fell out with him. But, tell me frankly, without evasion or courtesy, what do you think of Tso Tsungt’ang?” Lu said that Tso was careful in all his work, abstemious and self-denying, loved his country and, in his opinion, there was not an official in China who could replace him. Tseng brought his hand down on the table and said: “Exactly. If Tso Tsungt’ang should leave Kansu not only could I not take his place but even Hu Linyi, were he alive, could not do it. You say that there is no official in China who is his equal, but I say that there is not a man in all the empire who is his equal.” ([9]: pp. 405-406)
作者通过插入这段场景描写,将当时人们对左宗棠的主观认识和主流评议真实地向读者传达,通过这些对话和记述内容,读者得以从他人视角看到一个固执、冲撞、喜好争辩而又细心、严谨、处事精详;严于律己、志向高远、为国为民的左宗棠。作者在专注重大事件的同时,又专注表现人物性格特征的小事;注重展现人物的优点和缺点,以从整体对传主进行分析和掌握,从而对历史人物有更加全面且深刻的认识。同时,使读者可从多个视角观察传主的独特人格魅力,启发读者对其人性、思想、细节进行深入思考,使得这本以传写史的人物传记作品同时具有了文学性。
3.2.3. 省略:对读者的启发与提示
叙述时间为零,故事时间无穷大,即“省略”(ellipsis)。当故事时间跨度较大时,或者故事的某些事件没有在叙述中得到展现,一般就会需要用到省略。例如:
例7:He took a full measure of time and it was more than two and a half years before he was ready to launch the final campaign. It was one of the most difficult periods in his entire career. ...They were not maintained in idleness during this long period by any means but to the officials in other parts of the empire... ([9]: p. 322)
例7选自第十二章,主要讲述左宗棠筹备新疆战役。例中,作者明确指出了左宗棠为最终战役所做的准备耗时超过两年半,紧接着进一步强调了这段准备时期的艰难,但又并未具体描述是哪些困难、如何克服这些困难;同样地,作者仅概述了左宗棠和他的团队在这段时间内的活动状态,并未详细展开他们具体做了哪些工作。可见叙述时间几乎为零,而故事时间则跨越了一段漫长且复杂的准备期。通过省略,作者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导到准备工作的结果——发动最后的征战,而不是准备工作的过程本身。这种对比和强调,使得读者更加关注左宗棠超前的战略眼光和对收复国土所持有决心与毅力,以及这些准备工作对最终战役胜利的重要性;同时引发读者对未叙述内容的同情、敬佩或好奇等情感反应,从而加深读者与文本之间的情感联系。
3.2.4. 停顿: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把控
叙述时间无穷大,故事时间为零,即“停顿”(pause)。作品中作者有不少对左宗棠的议论文字、引用的左宗棠的奏章和来中国访问的几位俄国人对左宗棠做的一些侧面描写等等,这些均可以视为故事时间的停顿。例如,在第十三章讲述左宗棠大战新疆与收复伊犁的开篇中,作者并没有立即从某一时间点开始讲述左宗棠如何开始征战,反而先是用了2页的篇幅,不仅评价了左宗棠集结在新疆的这只军队所具备的优良品质,“They had morale, esprit de corps, spirit and something more.”([9]: p.353),同时还评述了左宗棠精神对其军队的指引,“He trusted his officers and they went forward in Sinkiang knowing exactly what he wanted, and what he expected of them. Rapid communication is no great substitute for such mutual understanding and confidence.”([9]: p. 354),随后这才开启以刘锦棠于1876年7月21日离开了古城为视角开端的故事时间叙事。
作者采用停顿的叙事手法,插入一段对军队品质和精神状态的详细描述,一方面,对叙事节奏上进行了一次缓冲和调整,打破了可能直接进入战斗场景的快速节奏,让读者有机会在情感上和心理上做好准备,使读者先将视角聚焦于左宗棠军队的优良品质以及左宗棠精神对其军队的深远影响上,进而引出读者对战争本质、人性光辉等更深层次问题的思考;另一方面,在为后续的战斗叙事提供更加深厚的背景支撑的同时,使读者对接下来的战斗叙事产生更高的期待值,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促使他们更加关注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深化了主旨表达,强化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情感共鸣,体现了作者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把控能力。
3.3. 频率:多维叙事探微
叙述频率涉及事件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出现在文本中的叙述或提及次数之间的关系[12]。在《左宗棠传》中,作者巧妙融合单一叙述、重复叙述与概括叙述,以三种叙事手法交织,使故事生动饱满,人物形象鲜明,历史内涵深刻。
3.3.1. 单一叙述:跨越百年的历史叙事框架
讲述一次发生了一次的事件,即“单一叙述”(singulative)。由于贝尔斯《左宗棠传》中讲述的是长达百年的历史,其历史覆盖的内容之多、时间跨度之大,因此单一叙事自然成为了主要的叙事频率手法。例如,第一章对清王朝的盛衰历程的讲述;第二章讲述左宗棠的青壮年时期,以及左宗棠从出生到“太平天国运动在中国爆发时,左宗棠39岁”([10]: p. 43)这之间的成长经历等等。
3.3.2. 重复叙述:传主人格与其军事直觉的深层剖析
讲述数次只发生了一次的事件,即“重复叙述”(repeating narrative)。从不同的视角对同一事件重复叙述,形成相对客观的观点。
例8:It was during this period of intensive study that Tso Tsungt’ang became interested in the study of geography through two books, ...He became fascinated with the subject and read everything descriptive of the physical features of the country that he could find. He spent so much time in this study that his friends remonstrated with him, saying that he was wasting his time since only an elementary knowledge of Chinese geography was necessary for the highest examination. ([9]: pp. 60-61)
上例中,作者反复提及左宗棠对地理研究的热爱与“痴迷”,同时又提到身边朋友们的负面观点,认为他对地理研究的热爱是“浪费时间”、“脱离主流”的行为,并进行劝诫。作者通过如此的强烈反差描述,凸显了左宗棠勤奋好学、矢志不移的坚强毅力与刚毅不拔的性格,并对其崇尚“经世致用”之学的人生观提供了更加真实的观察途径;同时向读者强调了左宗棠的这种“本能的地形学‘感觉’”对其后来在战场上的作为有着不可估量的深刻影响,成为进一步了解左宗棠是如何得心应手地掌握地形并屡建奇功发展的线索。
3.3.3. 概括叙述:对故事情节的推动与人物历史内涵的把握
讲述一次发生了数次的事件,即“概括叙述”(iterative narrative)。概括叙述多次发生的事件,通常会使用“每”“又”“再次”等频率副词。例如:
例9:She had succeeded in establishing a measure of order after years of rebellion but she suffered humiliating defeats by Great Britain, by Great Britain and France, by France and by Japan. ([9]: p. 12)
上例中,作者讲述了晚清中国在对抗西方列强侵略反抗中所经历的一系列屈辱的失败,但为了推动情节发展、加快叙事节奏并保持简明的写作风格,通过文中的四个“by”,概括叙述了一次晚清中国“先败于、接着败于、又败于”外国侵略者的多次过程,凸显了大清王朝日渐式微、迅速衰败的历史进程。同时,作者通过不同的频率推进叙事,向读者提供了一些特殊的留意点,对读者后续理解故事的中心意义、把握传主在此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代表性和人物价值,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4. 结语
热奈特对叙述时间与故事相对关系的阐述,为解读贝尔斯的《左宗棠传》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通过时序、时距、频率三个维度,对西方中国人物传记的叙事时间运用策略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梳理,探究其主旨表达、情节构造、人物塑造等方面的效果,揭示了叙述的多种可能性,为后世人物传记文学创作和批评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撑。研究发现,该传记在时序以自然时序为主,以重大历史事件为主轴,将传主的思想和对其人生的解读贯穿其中;同时结合了中西叙事特色,采用多种叙事时间交错,中和了历史叙事浓重感,使情节更加完整且具有文学性、可读性;在时距上以概述、停顿为主,凸显了作者力求简洁明快、风格简练而内容翔实的叙事特点,以及对叙事节奏张弛有度的把控能力;在频率上以单一叙述、重复叙述为主,在专注重大历史事件发展的同时,关注体现传主丰富、复杂、多样的人性和思想的小事,使人与事融为一体。
希望通过本文,能够为后续学者深入理解叙事学相关概念、深度解读文本,研究西方中国人物传记文学作品的叙事策略和叙事话语特征;为融会贯通中西方叙事技巧开展中国故事叙事,创新对外话语表达方式,发散看问题看世界思路;为后世传记作品创作在叙事结构、叙事时间以及观念上提供启发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