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为世人展现了北宋都城汴京风貌，自开卷郊区田野至卷终内城闹市，内容真实且生动，大到城门、建筑、商船、小至测风仪、店招、室内菜单等均具备高度写实性，是后世研究北宋时期社会景象、城市风貌、空间设计、审美特征等综合历史情形的重要资料之一。《清明上河图》中商业建筑规模与形制、室内外设计特征、人物行为动态等具有强烈的时空穿越感，各类细节从多方位体现着北宋商业繁盛之状。本研究选取《清明上河图》中孙羊正店作为具体研究对象，立足设计学视角，剖析北宋商业空间设计特征及其背后的社会文化动因，为现代商业空间设计与实践提供历史性案例参考与理论支撑。
2. 孙羊正店商业空间设计研究
2.1. 落位设计——择址
孙羊正店落位于城门内大街与左侧商业街丁字路口(如图1)，正门前街道垂直于城门，左侧商业街通往市中心，精准契合商业地理学中“核心–边缘–腹地”理论，占据“核心节点”之优势位置。此落位优势为：1) 出入城主道，基础客流量大，聚客属性强；2) 展示面大，可见性高，商业品牌传播度广；3) 交通便利性足，沿街正门进城门即达，沿河后院水运便捷(如图2)。
Figure 1. Sun Yung’s Licensed Tavern
图1. 孙羊正店①
Figure 2. Point map of Sun Yung’s Licensed Tavern
图2. 孙羊正店点位图②
择址商业价值：门前大街属于城内主街之一，街宽约为8~10米[1]，街宽所具备收缩性可满足围绕商业主体的各类基础服务性商业；左侧商业街各类民间商业呈茂盛状，业态种类丰富，多家店自有品牌，符合消费者多元化需求；正门及两侧檐下空间以商业纽带聚拢不同种类各色人群；店内消费者举杯畅谈或吟诗对赋，极尽鲜活，且可见隔间(包厢)内皆呈满客状态。根据正店等级，结合门前主街、左侧商业街、檐下空间、店内营业状态等，孙羊正店虽不在城中心高热度商业区，但所选区位具备便捷性高、周边竞品少，聚客属性强等优势。
2.2. 院落与建筑设计
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在京正店72家，脚店、酒肆不能遍数”[2]，孙羊正店通过院落布局与建筑形制彰显出正店在酒品类行业中的崇高地位，画幅中部“十千脚店”与孙羊正店业态相同，可以作类比参考，图中可见：“十千脚店”矩形围合院落，房屋横纵相连，前店后院；孙羊正店同样具备院落围合性、房屋纵横连通性、建筑高低错落性，总体院落布局与“十千脚店”大体相同，区别为1) “孙羊正店”背面临河，后院院墙沿河岸线呈曲线状，非垂直矩形围合，2) 建筑规格高于脚店，后院有较大面积存酒区，院落总体量大于脚店，如图3、图4。根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正店院落布局：“诸酒店必有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柱，各垂幕帘”；正店建筑形制：“遇仙正店，前有楼子后有台，都人谓之‘台上’，此一店最是酒店上户”[2]。
Figure 3. Comparison of Sun Yung’s Licensed Tavern and Shi Qian Jiao Shop
图3. 孙羊正店、十千脚店比对图①
Figure 4. Floor plan of the presumptive yard of Sun Yung’s Licensed Tavern
图4. 孙羊正店院落平面推演图③
主建筑两层，背河面市，歇山屋顶，建筑一层檐廊相连，正门双扇板门，一二层窗皆为直棂窗；板瓦屋面，四架椽屋，垂脊上有垂兽，戗脊有戗兽，山墙上有垂鱼、惹草、搏风板[1]。根据《宋志·舆服志》记载：“臣庶室屋制度……六品以上宅舍，许作乌头门……凡庶民家，不得施重拱、藻井、五色文采为饰，仍不得四铺飞檐”[3]，歇山屋顶规格仅次于庑殿顶，只允许相当等级的官吏使用，“孙羊正店”中使用九脊歇山顶，建筑规模大，等级高，具备官营属性或该店经营/持有者为达到特定等级的个人官吏权贵。主建筑背后廊庑相接，《东京梦华录》记载“一直主廊一二十步，分南北两廊，皆小济楚阁儿，稳便坐席”[2]，廊庑垂直于主建，穿过廊庑即院中所建“台上”，“台上”为非闭合性建筑，帷幔掩映以便观景，“台上”有正脊，脊上有望兽，且“台上”兼备观赏性功能，距地面5~7阶。“台上”背临仓储区，酒缸平层垒起，高达6~7层。
2.3. 室内空间设计
室内空间根据建筑次序分为：主建两层、院中“台上”、后厨仓储、廊庑四个部分，主建筑一二层为主营业空间，“台上”为正店高端酒楼休闲空间，廊庑为连通性空间，后厨、仓储为基础性功能空间。
Figure 5. Ground floor of Sun Yung’s Licensed Tavern
图5. 孙羊正店一层①
一层室内空间设计，如图5，整体以建筑形制矩形布局，中厅开放状态，与屋后廊庑相接，自一层建筑后门通过廊庑可直达“台上”，亦可左转上楼梯至二楼截间隔子(包厢)，窗下临街区设餐饮位，后部靠墙区域设酒类展示架，架前设接待收银台，如图6；二层自楼梯进入内部，通道设于建筑背面，临街位依柱分为三间面积均等的截间隔子。
Figure 6. The inferred ground floor plan layout
图6. 一层平面布局推演图③
室内硬装设计部分包括：地面、墙面、顶面、接待台、展示柜、桌椅、榻子等，根据画幅可见室内地面平整度较高，方砖铺设；墙面以木板隔墙为主，主建筑一层两侧是以砖石填充的柱门墙；室内餐桌、坐具以高脚方桌、宽面长条凳为主，其中二层截间隔子内均摆放供一人坐卧之小榻，如图7。
Figure 7. Diagram of the seats in a separate private room on the second floor in Sun Yung’s Licensed Tavern (refer to the Four Scenery Landscape Painting Sitting Picture)
图7. 孙羊正店二层包厢内坐塌图(参考四景山水图坐塌图)①④
2.4. 视觉媒介设计
店铺内外，各类视觉信息设计富有节奏、功能完整、搭配合理，具备商业信息准确传递之作用。室外视觉信息组成要素包括：建筑主体、彩楼欢门、彩旗店招、文字灯箱等；室内视觉信息要素包括：酒柜、餐食、菜单等，通过开窗、门等方式与外部行人、潜在消费者建立直接联系；内外部视觉信息相互结合，从不同维度不同层面显示孙羊正店商业规模与等级。
孙羊正店最吸引市民注意部分首先为建筑主体，因其高、大、富丽、远观性强，具备视觉层面的优先捕捉和识别性；其次为彩楼欢门：① 彩楼：以竹木绑缚捆扎搭建出楼阁形状，集建筑、彩塑、花灯、游艺、文物展示于一体，高有二、三层之别，每层以彩布、彩纸垂于边缘以作装饰，层高随主体建筑而定，于立柱、横架上吊挂或陈设各类饰物如：天鹅灯、扎花等，② 欢门：以彩色纸帛或树枝鲜花扎成的栅栏，立于“侵街”位，对正门形成半围合状[4]。定义：归于建筑总范畴内，属临时搭建，不计入建筑主体；作用：营造商业氛围、彰显店铺实力、强化业态属性。
彩旗店招：呈多色状，旗杆粗、长，斜捆于彩楼欢门立柱，旗杆前端三分之一部分，上有造型装饰；幌上文字：“孙羊店”，相较于彩楼欢门的色彩丰富，店招用色适宜，恰到好处，边缘两侧左蓝右红，用此配色以隔绝建筑底色、环境综合背景底色对店招之影响，以高纯度色彩做切割，店名底色为白色，上下两端以红色挤压，字体黑色，以强对比度保证店招优先识别性，色彩较为简约，排版均衡，视觉美感强，如图8。
Figure 8. The original picture of the store sign and the color restoration map
图8. 店招原图及色彩复原图①③
灯箱广告悬于正门两侧，分别为“正店”、“香醪”，醪为一种米酒分类；此灯箱广告以文字形式精准传达主体商业核心业态与店铺规格，入夜后，燃起灯箱内置油灯，既保证核心信息夜间输出可视性，亦增加店铺视觉美感，如图9。
Figure 9. Lightbox advertising diagram
图9. 灯箱广告图①
3. 孙羊正店设计逻辑思考
孙羊正店的商业空间设计，服务于商业活动的社会性需求。商业作为一种以营利为目的[5]，有组织的为用户提供产品和服务的社会活动，须符合时代律法、顺应社会趋势、适配营商环境、满足消费者需求。商业空间设计的定位隶属于盈利目标、受限于外部环境、成长于自身规模；外部环境包括时代与社会对商业活动的包容性与支持度；自身规模包括营业资质与等级、上下游商业资源、官营私营之定性、既有消费者基数等。商业主体定位的确立在商业设计中形成设计逻辑，设计逻辑牵引各项功能进行优先级排序，同时促进各项功能的设计成果相互适配并产生积极的化学反应。
围绕商业主体进行的商业设计在设计逻辑的牵引下根据各项功能的优先级形成设计决策，这些功能包括：① 择址：交通便利性、客源充沛度；② 建筑设计：彰显正店地位、平面面积与空间体积足够充裕；③ 室内空间设计：室内功能协调度、室内设施完备性、装饰/陈设美观性；④ 视觉形象设计：强化广告功能、突出核心业态；⑤ 产品设计：酒类口感、菜品质量；⑥ 服务设计：用户体验过程性设计，如：唱菜(据《东京梦华录》所记，行菜得之，近局次之，从头唱念，报于局内)、歌舞表演、杂技戏法等[2]。
4. 结论
北宋时期，商业空间设计在政策支持、社会活力强、消费观念开放的时代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结束了唐代的里坊制和宵禁制，模式由单一转向为多元化与复合化。孙羊正店，有幸寄托于画作流传至今，使后人得以分析并理解其设计逻辑和设计手法，前店后院、多层复合式结构、彩楼欢门、檐下空间、室内空间设计、视觉媒介等，均彰显出北宋设计的前沿性、成熟度以及对用户体验的深度关注与探索。孙羊正店作为留存较为完整的北宋商业空间设计案例，其设计智慧至今仍不过时，为后世研究北宋商业空间设计起到重要的历史见证、设计理念启示、商业模式探索、广告营销策略参考以及文化传承与创新的作用。
注 释
①图1、图3、图5、图7 (左1、2)、图8 (左)、图9来源：田玉彬. 清明上河图宋朝人的一天[M]. 河南美术出版社, 2022.
②图2来源：钟灵毓. 《清明上河图》中的北宋东京市肆形态及街巷空间研究[D]. 湖南大学, 2017.
③图4、图6、图8 (右)来源：作者自绘
④图7 (右3)来源：任军委. 历代书画手卷百品绘画刘松年四景山水图[M]. 河南美术出版社,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