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验论和唯理论的知觉观
1.1. 经验论的知觉观
在经验论者看来,知觉不过是客观的自然事件而已,他们往往将知觉还原为感觉。这个发生过程如下:物理现象刺激→我们的身体反应→处理感觉材料→感觉材料被相互关联→得出知觉概念。如此,物体“知觉”的产生完全是一个自然存在的受因果支配的客观过程。而这些客观事件就是我们具体的知觉经验之所以发生的基础,这些事件的建立离不开记忆和判断的协助,并且需要人的联想活动。
在经验论哲学思维中,预设着一个“完全确定了的自在的客观世界的概念” [1] ,这个客观世界必须要借助于我们的感官才能获得。整个知觉过程就是知觉主体受到了外在的物理对象的简单刺激而形成的感觉印象的综合,所谓的感觉印象不过是对外部的物理对象的可感性质的如实记录。此时,主体与世界的关联就被看作是一种外在的、线性的因果关系。
经验论在解释知觉概念的时候,除了引入感觉概念,还提出“联想”和“回忆”。之所以提出“联想”和“回忆”,是为了来对被感知物体进行更为充分的解释,以此来补充和完善感觉理论材料。
1.2. 唯理论的知觉观
知觉被经验论看作是对象对感官的刺激,这一点唯理论并不认可,其认为知觉是由感觉和判断所构成的。唯理论者向来注重主体的一种反省的能力,之所以要引入“判断”这个概念,是因为唯理论者认为这个概念恰恰是经验论强调的感觉所缺乏的东西,它是知觉能够发生的关键所在。
笛卡尔曾在他的《第一哲学沉思集》一书当中讨论过“判断”究竟是如何在知觉中起作用的。他举了一个例子:站在窗边的人看到窗外有些许衣服和帽子在缓缓移动着,通过我们的判断就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衣服和帽子下面是人。根据笛卡尔的说法,就算我们没有真正地看到了衣服和帽子下面潜藏着物体,也没有真正地触摸到那些物体,我们更不是凭空想象那里有个物体,我们仅仅是通过“心灵”或“精神”去判断并且最终能够知道物体在那里存在着。我们在判断的时候,已经舍弃掉那些例如看、听等的非理智活动,所留下来的就只有“心灵的判断能力”。在唯理论这里,因为有“判断”这种先于感觉的意识能力的存在,那么我们便不再需要通过感觉材料去获得关于知觉概念的理解,而是通过“精神性的东西”就能获得关于知觉概念的理解。
唯理论在探讨知觉概念的时候,除了引入“判断”概念,还引入了“注意”这个概念。唯理论者认为,我们要想真正感受到被知觉对象,就不得不需要“注意”的参与。因为,在被知觉的对象当中其实就已经“包含了注意所显示出的可理解的结构。”( [2] : p. 52)“注意”能够使得知觉逃离被动的枷锁,真正获得一种积极主动性。如此一来,被动的地位转移到了被知觉对象这里,因为它骨子里永远逃脱不了一种依存性,所以它无时无刻不面临着被重新确定、重新被把握的悲惨命运。对于唯理论者来说,如果不邀请“注意”来参与,知觉显然是不值得信赖的。正是由于注意的参与,才使得对象“对我的生活和我的认识的某一时刻来说应该是纯粹的、透明的非个人的、并非不完善的、真实的,就像它在意识中出现那样。”( [2] : p. 54)
2. 梅洛–庞蒂的批判
梅洛–庞蒂认为,经验论和唯理论“假定有由无意义的感觉材料构成的预先给定的客观世界,这些感觉材料或是被动地联接起来形成知觉现象,或是由诸如注意或判断这样的活动结合成整体。”( [2] : p. 769)
2.1. 批判经验论的知觉观
2.1.1. 知觉不能分解为感觉的集合
梅洛–庞蒂认为经验论将知觉还原为感觉,把知觉解释成客观的自然事件的做法使得知觉概念被完全误解了。在其看来,我们不能把感觉当作积木一样拼拼凑凑最后搭凑为知觉,也不能将知觉简单地拆分为感觉的集合,正确的做法是应该把它当成一个实实在在的整体来对待。他认为,我们的感知活动不是一种片面的、单一的活动,我们在体验对象的时候是将对象看作“一”也就是当成整体来把握的,任何事物都是作为“一”的“多”,也就是说“知觉的某物总是处于其他物体中间,它始终是场的一部分。”( [2] : p. 24)关于这一点,梅洛–庞蒂引用了格式塔理论来加以形象地说明:在知觉活动过程中,我们能够获得的最简单的感觉材料就是背景上的图形。比如说,地面上铺满地砖,其中有一块地砖是绿色的,我们在何种意义上才能将之称为绿色的地砖?只有当我们考虑到在这块地砖周围的背景,并且结合灯光的作用,它才能被我们称为绿色的地砖。
这里还有一个与红色地砖类似的例子:一个很厉害的粉刷匠从来不会将白色的浆糊弄到自己的衣服上,当其徒弟看到粉刷匠纯黑的衣服上出现了一块白色斑点,那么此时的斑点是以衣服作为一个背景的,徒弟将这个衣服上的白色斑点的所有共同点结合在一起,结合衣服这个整体背景,于是得出师傅把浆糊弄在衣服上这个结论。举地砖和粉刷匠的例子是为了说明,图形是和某一背景关联起来的,并不存在脱离背景的感觉材料。
按照梅洛–庞蒂的说法,就算我们通过格式塔而获得的那个整体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现象场的一个部分已。这是因为,对任何一个意识而言其实并不存在一种对于整体的“纯粹感觉”,这种所谓的“纯粹感觉”甚至根本就体验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至于经验论所说的“感觉”,梅洛–庞蒂指出:“我们在语言当中找到了感觉的概念,它看起来是直接的和明显的,比如我感觉到红、蓝、热、冷,然而我们将发现感觉是极其含糊的。”( [2] : p. 23)为什么会说感觉的概念是模糊含混的呢,是因为感觉跳不出某种场域,所谓的场域也就是上文中说到的整体背景与单个图形之间所构成的这样一种关系。只有在这样一种场域中,感觉的概念才能得到理解。
那既然如此,为何会说存在单独的感觉呢?比如,我感觉到热,他感觉到凉。梅洛–庞蒂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是感知主体对知觉进行了分析所导致的结果。任何一种意识都是主体关于某一对象的意识:在感觉当中,必定是有意识的加入,否则感觉也无从谈起,比如一个失去意识的人,不管外界的物理现象如何刺激他的感官,他也“无动于衷”,也就是说他的感觉没有引起来。
“我们一上来就在我们对物体的意识中假定了我们以为在物体中的东西”( [2] : p. 25),这里说明了经验论其实是用被知觉对象来阐述知觉概念自身的,此时,知觉某一对象已经转变为知觉某一对象的可感性质。但是,在知觉活动当中,知觉主体与知觉可感性质并没有直接关联起来,因为可感性质并不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对象,它不过是意识的产物。经验论将知觉还原为感觉,这样一来就完全弄颠倒了知觉的过程,知觉也因此就简化成了一种认识,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我们根本无法真正获得对于感觉概念的理解。
2.1.2. “联想”和“回忆”并未包含原初体验
梅洛–庞蒂认为,经验论提出“联想”和“回忆”对于知觉概念的理解也于事无补。因为心理联想这种活动并不能让我们成功获得关于被知觉对象的意义。就算“联想”被我们看作一,它也不会引出被知觉对象的意义,因为被知觉对象的意义是提前就安插在了活动之中。因此,“如果我们遵循现象,那么物体在知觉中的统一性就不是由联想构成的,而是由联想的条件”( [2] : p. 39)。
感知既不是“联想”,同时也不是“回忆”,正如上文所说,被感知的物体的意义是事后分析而来的结果。当我们提出回忆的时候,其实已经预设了一个东西存在着,这个东西正在等待着回忆来进行解释,“感知并不是去体验多种多样的印象,再等着这些印象带出些回忆来将它们组合起来。感知是从一团材料之中冒出一个内在的意义,而没有了这意义的存在,要援引任何回忆都是不可能的。”( [2] : p. 46)因此,不管是“联想”还是“回忆”,它们都没有包含初始的经验。
我们在理解知觉的时候,虽然是从一个整体出发的,但是我们在把握这个整体的时候却是通过其某些方面或者说某些部分来进行的。就比如在我们面前的这张课桌上有一个粉红的苹果,然而就我们的知觉来说,其只能将这个苹果所能够被我们所看到的一面(面向我们的这个角度)展现出来,而那对于我们来说所不能看见的一面(背向我们的那个角度),我们又是如何获得认识的呢?按照心理学家的做法,我们通过思维把这个苹果所看不到的那一面给呈现出来,我们就能获得关于这个苹果的认识;唯理论者则认为,我们可以利用几何学结构的规律来探究那看不见的另一面,当它成为一种必然性的知识时自然就能被我们所认识。然而,梅洛–庞蒂却不按照心理学家的做法,也不按照唯理论者的做法,他说,我们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手)去感知这个苹果,当我们伸出手时,我们不仅仅可以接触到这个苹果正对着我们的这一面,而且还可以感知到其所背着我们的那一面。
知觉既然总是关于某一对象或某物的知觉,那么在知觉当中必定会涉及到知觉主体与知觉客体之间的关联活动。在梅洛–庞蒂看来,知觉主体与知觉客体之间并不是相互分离的状态,而是彼此融合的。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知觉主体很容易被当成是意识主体,它们是不一样的,知觉主体是身体的主体,而身体是置于知觉场域当中的身体,它具有某种能够表达的能力,梅洛–庞蒂称为“身体–主体”。梅洛–庞蒂告诉我们,身体关联着我们的世界,让我们存在于世界之中,把意义赋予给我们的这个世界,使得我们的世界获得时空感。事实上,我们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世界当中进行着知觉活动。我们不是跳出世界这个界域,孤零零地站在世界之外去知觉、体验着世界,因此在知觉活动中知觉主体和知觉客体时刻处于一种直接的关联状态。
2.2. 批判唯理论的知觉观
有人认为梅洛–庞蒂的思想似乎是要用经验论来对抗唯理论,实际上,他把经验论和唯理论都当成批判的对象。纵观梅洛–庞蒂整个哲学思想倾向,他对于唯理论的批判要比对经验论的批判更加尖锐。他主要是从唯理论所提出的“注意”和“判断”这两个概念入手来指出唯理论的知觉观的错误点所在。
2.2.1. 不能通过“判断”来构成“知觉”
唯理论一致认为知觉说到底就是由感觉和判断所共同构成的。梅洛–庞蒂却认为,唯理论所认为的“判断”与“知觉”,并不能等同为一种东西。主体在采取判断的时候,对象之间始终是保持了一种距离而没有直接和对象相关联起来的。“判断是采取立场,旨在认识在我的生命的每时每刻对我来说和对存在着的和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来说有价值的某物”( [2] : p. 61)。
与判断所不同的是,我们在知觉的时候,是直接和对象关联的,并没有刻意和对象保持一种距离,“感知致力于显现,而不试图占有显现和了解显现的真实。”( [2] : p. 60)因此,梅洛–庞蒂认为,由判断来构成知觉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因为我们的知觉行为是出现在判断行为的前面的。
在笛卡尔所举的那个例子中,他认为就算我们没有真正看到那些帽子和衣服下面藏着的物体,也没有去触摸这些物体,但是通过我们的精神(意识)上的精明判断,就可以知道那些帽子和衣服下面是一些正在向前行走的人。笛卡尔的这种理论是一种独断论的,这样一来,知觉也成了一种内在性的知性而变得让人难以理解,这种解决问题的手段,将人的思维依附于一种绝对思维之上。当我们没有真正进行体验不去关注感知,光凭唯理论所说的“精明的意识(精神)判断”,主体就变成了一种绝对的内在世界,这种内在世界是没有外部世界的。
2.2.2. “注意”由知觉所唤起
唯理论引入“注意”,其用意是要“对象在引起注意的同时,每一时刻在注意的支配下被重新把握、被重新确定”( [2] : p. 52)。但是,梅洛–庞蒂认为注意并没有多强大的力量,其看起来忙碌匆匆,但实际上它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事情,并没有产生出任何东西。
那如何做才能使得注意发挥作用呢?梅洛庞蒂认为,“它在物体中的非反省生活面前,使意识想起被意识遗忘的它自己的了感觉的原初体验向度,将知觉简单看作是可感性质的占有;唯理论则将知觉当成一种思维活动,忽视了知觉历史。这就是哲学反省的真正作用,只有这样,人们才能通过这种反省到达一种真正的注意理论。”( [2] : p. 58)无论是经验论也好,还是唯理论也好,二者都是把世界当成了一个绝对的世界:经验论把知觉的主体看成是一种物体的存在,忽略的现象场,思维并没有和知觉活动直接关联,知觉主体也只是在知觉活动的门外徘徊而没有参与到知觉活动当中。如此一来,经验论和唯理论不仅仅都忽略了知觉主体这个重要角色的存在,而且还歪曲了知觉概念本身。
2.3. 知觉是一种前理解能力
“这个世界”也即是知觉领域,该领对于梅洛–庞蒂而言,真正的哲学就应该是关于知觉的,对于哲学问题的考察首先应该从对知觉问题的考察开始。所以他才说,现象学还原就是要返回到知觉的原初意义上来。他时刻强调:“知觉的经验指导着我们从此一时刻过渡到彼一时刻。”( [3] : pp. 4-5)
在他看来,任何意识不是某一对象的意识,也不是“我”的意识,而是知觉的意识。
他从心理学、生物学等多个角度对知觉做了极为详细的论证,并由此使得我们认识到关于“我”和“他者”的知觉如何生成,又如何慢慢地走向含混,最终达到一种共存的状态。梅洛–庞蒂指出:“我们日常知觉不是对各种质量的拼合的知觉,而是对不同物体的总和的知觉。”( [3] : p. 68)
知觉是我们意识和行为得以产生的前提和基础,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取决于以身体为媒介的“知觉”的感知和体验。我们应该“始终保持与世界的原初关系,对世界保持惊奇的姿态,而不是到处套用某种理智模式并因此让世界祛魅” [4] 。“知觉不是关于世界的科学,甚至不是一种行为,不是有意识采取的立场知觉是一切行为得以展开的基础,是行为的前提。”( [1] : p. 5)
梅洛–庞蒂一直强调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它是一个“既非自为的存在,亦非自在的存在”,而是“被反思所分裂之前的存在” [5] 。这个世界不是作为一种对象在主体当中显现,因为主体和世界是处于一种相互融合、相互关联的状态中的,因此只能通过知觉才能够使得这个世界在我们面前呈现,这种显现是“本原性的、素朴的、未加工过的呈现” [6] 。梅洛–庞蒂认为,现象学的原则不是对世界进行解释,而是要对世界进行描述。对于世界的描述,就是对于对现实的直接把握,就是一场解释世界本质的活动。
这个含混、模糊的知觉领域,包含着无限可能性,必然成为人类进一步探索并理解世界的基础,因此,“知觉是我们所处的那个领域中的世界的各种力量”。我们在考察知觉的时候,不能采取对象化的思维,因为这种思维方式不仅会妨碍我们对知觉本身进行详细而通透的考察,而且还会导致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使得知觉本身被遮蔽起来,如此一来,我们与那个原初的、前反思、前意识的世界之间就不能直接关联起来,而是始终保持一种距离。
在梅洛–庞蒂这里,知觉是作为身体存在的感官知觉,它以身体作为一种中介,通过有机体的感官知觉去描述知觉主体和世界之间的关系,描述的目的就是揭示出知觉的原初性,从而消解掉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那种对立关系。因此,可以看出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那就是他想要通过知觉去解决传统哲学中意识的“内在性与超越性的矛盾”。
3. 回归知觉世界
梅洛–庞蒂力图跨越重重关卡去唤醒知觉,他主张我们应该回归到知觉的原初意义,回归知觉世界上来。因此,他提出了“知觉在先”和“现象在先”。
3.1. 知觉在先
在梅洛–庞蒂看来,知觉是身体–主体在被知觉对象上的体验,它是发生在意识之前的。“提出知觉的首要性这一命题的时候,我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发明创见,更像是将前辈的工作进行到底。”他站在现象学描述而非解释的立场上,将知觉放置于一种首要的地位。这不仅仅是梅洛–庞蒂现象学理论的出发点,而且还是构成其哲学思想的框架结构和一条重要的线索。
梅洛–庞蒂采取反向思维去进行其知觉概念的探究:在他看来,知觉是发生在行为之前的,是作为一个意识和行为得以发生的前提和基础,是与世界保持着最亲近而没有距离的关联活动。
知觉在唯理论那里被视为一种主体意识。梅洛–庞蒂却认为在意识与知觉的关系当中,直觉在先,意识在后的。知觉是是构成意识的初始样式,它能够为一切意识的其他活动提供背景下那些活动以该背景为基础和前提并在这个背景当中展现出来。正如梅洛–庞蒂所说,“知觉,是借助身体使我们出现在某物面前该物在世界的某处有其自身的位置而对它的破旨在将其每一细节再置放到适合它的感知境域之中。”( [3] : p. 73)在这里,身体是一个“能思维的物体”,它成为一种媒介,知觉活动经过身体的这种媒介功能将知觉主体进入到世界之中进行知觉活动,使得知觉主体与世界相互联系起来。
简单地说,谈到知觉在先,“我们借此表达的是知觉的经验使我们重归物、真和善为我们构建的时刻,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初生状态的逻各斯,它摆脱一切教条主义所导致我们什么是客观性的真正条件,它提醒我们什么是认识和行动的任务,这并不是说将人类知识化为知觉,而是要亲临这一知识的诞生使之同感性一样感性,并重新获得理性意识。”( [3] : p. 32)从经验论和唯理论的知觉观来看,我们和他人、他物、世界之间始终是保持着一种距离的,没有真正地经验世界。强调“知觉在先”,提出了知觉的首要地位,不是为知觉虚张声势,而只是为了让知觉主体和世界之间保持着一种原初关联,使得人和他者之间构成一种初始关系。
知觉不能被还原为唯理论的思维活动,同时也不能消极地被还原为经验论所谓的感觉的集合,梅洛–庞蒂对这样的处理方法是坚决批判的。最明智的做法是应该理解知觉所真正要关注的东西是什么,然后再考虑我们如何去采取行动。“知觉所关注的与其说是孤立的各项毋宁说是关系可见的而不是构想出的关系。”( [3] : p. 93)因此,知觉不是要求我们去“发现”种种事物,而是让我们去“接触”、“体验”种种事物,如此一来就回到了我们的身体体验当中,也就回到了知觉世界当中。
梅洛–庞蒂提出知觉在先,一般人初看来似乎是一种预设,这种预设成为了一切理性的根本,成了一切科学和文化的前提和基础。需要注意的是,梅洛–庞蒂虽然提出知觉在先,强调知觉的首要性,但是,他所提出的知觉概念并不是像“上帝”一样的角色,知觉只是为我们的行为活动提供一种界域,只不过是“我们所拥有的一条路径,一种经验,它自我阐明,自我修正并使我们与他人的对话继续下去”。我们永远回归不到知觉本身,永远无法对其进行解释和说明,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描述和体验它、理解它、领悟它。
3.2. 现象在先
梅洛–庞蒂所说的“现象”指的是物体真真切切的存在状态。“现象场不是一个内在世界,现象不是一种意识状态或一个心理事实,现象的体验不是一种内省,或柏格森意义上的直觉”( [1] : p. 87)。
现象在先就是要“重返在客观世界之内的主观世界,因为只有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才能理解客观世界的权利和界限;使物体恢复其具体面貌,使机体恢复其固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使主体恢复其历史的内在性;重新发现现象,重新发现他人和物体得以首先向我们呈现的活生生的体验层处于初始状态的我–他人–物体系统;唤起知觉,为了知觉呈现给我们的物体,为了作为知觉的合理传统挫败使知觉忘记自己是事实和知觉的诡计。”( [1] : p. 87)按照梅洛–庞蒂的说法,现象并不是外在于主体的客观的世界中的一种存在,也不是以一种意识状态存在的存在。现象场是主客体初始关系(原初关联)的场域,是活生生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就是梅洛–庞蒂所说的生活世界、知觉世界,总而言之,我们所触摸到、体验到的世界也就是现象世界。
这个世界是一个含混模糊的界域,这种含糊性是通过物体存在的时间性而表现出来的。在梅洛–庞蒂看来,根本不存在着一成不变的事物,如此一来,事物就不会停留在某个位置,它在时间中不断变化着,它的每一个显现都是瞬间的、不完全的。任何事物的存在既包含其过去的存在,又奔向其未来:事物在一个不断生成和展开这样交替完成的过程中存在着,因此它并不是作为一种完全的确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