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无论在发展中国家，还是在发达国家，总能观察到低收入家庭经济生活中不理性的行为模式。例如，低收入家庭储蓄太少，以高利率反复借贷，并将相对大部分的钱花在烟草、酒精和彩票上，在教育上投资较少 [1] 。在实验室的货币选择任务中，低收入者更倾向选择等待时间短、金额小的选项，而不是等待时间长、金额大的选项，具有更高的延迟折扣 [2] 。这种对未来收益大幅贬值的行为方式不利于人们的财务状况 [3] 。最近一项纵向追踪研究发现，个体的延迟折扣能显著预测其未来的收入状况。高延迟折扣率个体的平均财富水平相当于总体财富分布中位数水平的一半左右，即处于相对贫困状态 [4] 。研究者认为，对未来收益的大幅折扣既是贫困的后果也是其原因，并将该过程称为低收入者的行为决策陷阱 [5] 。从长远来看，这种行为方式牺牲了低收入者的长期福祉，使其深陷不利处境难以自拔，不利于共同富裕的实现。

为什么低收入者常做出不利于摆脱不利处境的行为？建立在认知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研究基础上的稀缺理论，给出了富有启发性的答案。发表在《科学》(Science)上的研究表明，贫困会损害个体的认知功能。研究者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贫困的稀缺理论，认为贫困的本质特征是稀缺，稀缺心态是使其难以摆脱不利处境的根本原因 [6] 。稀缺理论指出，资源的匮乏使人们做出一系列偏差行为。具体来说，低收入者在日常生活中通常面临着预算紧张和收入波动，这些紧迫的需求消耗了基本的认知资源，例如，将注意力过度集中在当下，导致对其它事情的忽略，最终使得他们做出不利于自身长远发展的行为 [7] 。不同于以往的研究理论，稀缺理论更加关注贫困与个体心理因素的相互作用，考察贫困所致心理后果及相关因素 [8] 。已有研究在稀缺理论的基础上采用助推和随机控制实验的方式为改善低收入群体行为决策，帮助其摆脱不利处境做出了实际的贡献 [9] 。研究稀缺心态对注意的影响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低收入者的行为决策，从而改进教育、健康、财务管理和社会公平等领域的政策制定与实践。因此，本文旨在对稀缺理论及其进展进行梳理的基础上，对其关键假设(稀缺心态导致注意的管窥效应)进行综合的、批判性的回顾。

2. 稀缺心态

资源的有限性意味着稀缺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现有研究不仅将稀缺操作定义为一个经济问题，而且将其视为一个心理层面问题。在Mullainathan和Shafir关于稀缺的开创性研究中，提出了稀缺心态(scarcity mindset)的概念，并将其界定为个体认为自己所拥有的少于其所需要的一种主观感受。尽管每个个体都可能面临不同形式的资源匮乏，例如，有形资源稀缺(食物稀缺、产品稀缺和金钱稀缺)和无形资源稀缺(时间稀缺)，但主观认知的不同将导致对稀缺感受各不相同 [10] 。目前关于稀缺心态的研究主要在四种不同视角下展开：

1) 威胁视角。该视角认为稀缺改变了个体对环境的期望以及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强调资源匮乏或不可获得所导致的个体满足自身需求的能力受到威胁的一种状态 [11] 。威胁视角下的研究主要基于生命史理论，强调长期稀缺对个体决策的影响。生命史理论提出，所有的生物体都面临着一个基本的权衡，即在将稀缺资源投资于躯体努力(如个人成长)，还是投资于生殖努力(如求偶)之间做出取舍 [12] 。该视角下的研究发现，童年时期的资源匮乏和不确定性经历会影响个体对当前威胁的行为反应 [13] 。例如，在资源相对丰富和环境稳定的家庭中长大的消费者通过努力实现长期目标来应对稀缺威胁，而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家庭中长大的消费者则更倾向选择近期的目标，以恢复控制感 [14] 。此外，研究发现，在经历损失(相对于收益)后，那些来自贫穷(相对于富裕)童年的人增加了赌博行为 [15] ，这种行为趋势被视为对外部威胁的一种适应性策略 [16] 。

2) 社会比较视角。研究者从行为决策理论出发，基于与参考点的比较来描述稀缺，指出当个体感知或观察当前资源水平与更高、更理想的参考点之间的差异时会产生一种不愉快的心理状态 [17] 。该视角下的研究聚焦于稀缺所引发的积极和消极情绪 [18] 。例如，研究发现，个体将通过追求自豪感以调节稀缺引发的负面情绪，这是一种与个人成就和控制感相关的积极情绪。具体来说，相比于对照组，在实验中通过回忆书写任务写下自己稀缺经历的个体，对后续有助于激发自豪感的广告有更积极的评价 [19] 。此外，有研究测试了稀缺和希望感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随着稀缺性的增加，个体的希望感会减少，因而表现出对递增(相对于递减)概率序列的强烈偏好 [20] 。

3) 选择限制视角。经济资源稀缺限制了个体对产品和服务进行评估和决策的能力。该视角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消费者决策领域，研究者将稀缺定义为缺乏或无法获得能满足消费者需求和欲望的商品、服务或资源 [11] ，认为选择限制会影响消费者处理信息、评估替代品、做出选择和消费的方式 [21] 。选择限制会引发个体一系列心理和行为反应。当消费者面临限制数量的产品供应时，他们的激活水平更高，并且提高对稀缺物品的估值 [22] 。这种由选择限制引发的情绪唤醒可能会导致攻击行为。当消费者担心他们无法获得所需的产品时，他们会在后续任务中表现出更大的攻击性，选择更暴力的视频游戏，在视频游戏中发射更多子弹，并对自动售货机的堵塞表现出身体攻击性 [23] 。提高创造性是消费者有效应对选择限制的方式。选择限制能促进消费者减少产品的功能固着，创造性地使用产品 [24] 。生活在贫困中的消费者经常将一个领域的产品(如厨房箔纸)应用到另一个领域(如壁纸)，并将各种成分和材料组合制成产品 [21] 。

4) 认知视角。强调无论哪种资源(时间、金钱、食物、心理等)的稀缺都能引发相同的认知过程的改变，指出任何资源的稀缺都会转移个体的注意力，并改变他们分配稀缺资源的方式 [25] 。从认知视角出发的稀缺理论指出，当个体“总体上”感觉到他们拥有的资源少于其所需要的时候，就会出现稀缺心态 [26] 。稀缺心态会启动某些心理社会过程，改变思维、注意以及选择和行为的模式，降低个体行为能力。无论哪种形式的稀缺都将通过引导个体的思维指向未满足的需求，从而塑造个体的决策与行为。具体来说，无论哪种资源的稀缺都将导致个体注意力聚焦于稀缺的资源上，同时忽视其它的长远的或更有价值的信息；并强加一种认知“带宽税” [27] 。这种将稀缺视为一种心态的观点深受研究者们关注有如下几个原因：首先这种观点考虑到了稀缺的积极和消极影响，以及短期和长期后果，扩大了可以研究的依赖性措施的范围。第二，这个框架允许更多的人认同稀缺感。例如，许多没有经历金钱短缺的人可能会经历时间短缺。个体可能会意识到，在他们的行为中，由于时间或金钱的稀缺，他们也会有同样的专注红利和管窥效应。最后，该框架为研究人员提供了测量和操纵稀缺心态的机会，使他们能够在更广泛的被试群体和资源范围内研究稀缺的影响。这四种视角中，又以认知视角下的研究最受研究者们关注，研究最为深入。本文详细评述该视角下的研究进展。

3. 稀缺心态影响注意分配

注意力是指对刺激、内部表征和输出的认知资源的灵活分配，这些对实现行为目标来说至关重要 [28] 。稀缺理论假设稀缺心态会影响注意资源的分配方式，这个过程由两部分组成：稀缺导致注意力集中在与稀缺资源相关的问题上，提高了资源效率并促进了记忆；注意力忽视导致对其它信息的疏忽、健忘。注意聚焦和忽视的过程也被称为“管窥效应” [29] 。

3.1. 稀缺心态导致对稀缺资源的更大关注

稀缺心态会引发对稀缺相关需求的关注。大量证据表明，面临资源稀缺的被试更关注与稀缺相关的问题。一些实验研究显示了这一效应作用于生理稀缺的情况。一项眼动追踪实验调查了食物选择任务中饥饿对消费者视觉注意力的影响，102名参与者被随机分配到两个组别(饥饿、饱腹)之一。在实验任务之前，饱腹状态的参与者得到自助早餐，而饥饿状态的参与者在任务完成后得到自助早餐。两组被试都观看了一组超市货架的平面图，并被要求选择他们考虑购买的选项，同时记录他们的眼球运动。结果显示，饥饿(与饱腹感相比)增加了参与者对食物的当前取向和视觉注意力，并且参与者的当前取向中介了饥饿对视觉注意力的影响 [30] 。另一项使用ERP技术的实验为生理稀缺俘获注意提供了神经机制的证据。被试分别在刚吃完午餐后(饱腹状态)和禁食12小时后(饥饿状态)进行实验，他们需要识别嵌入在物体替代掩蔽范式中的与食物或衣服相关的目标。实验结果显示，当被试处于饥饿状态时，掩蔽的食物线索相较于非食物线索能诱发更大的N2pc电位的平均振幅(N2pc是空间注意力分配的指数)，并且只有在被试处于饥饿状态时，这样的注意偏向才更大 [31] 。总之，上述实验研究结果表明，当人们面临生理稀缺时，未被满足的需求会引发稀缺心态，从而不自觉地产生对稀缺资源相关信息更多的关注。

对稀缺资源难以抑制的注意，也在经济稀缺领域得到了实证研究支持。处于贫困(经济稀缺)的人，往往更容易注意到环境中与金钱相关的线索，更可能记住东西的成本。这解释了为什么低收入通勤者比高收入通勤者更了解出租车的起步价；为什么收入较低的顾客比收入较高的顾客更能准确地说出他们刚购买的物品的价格 [32] 。一项基于眼动追踪技术的餐厅点单实验直观地证明了金钱稀缺对个体注意的影响。具体来说，被试被随机分配到稀缺组(预算为20美元)和富足组(预算为100美元)，要求他们观看一份菜单并下单，菜单上包含了24种食物的名称、价格和卡路里。结果发现，稀缺条件下的被试点单用时更短，花了更多时间关注食物的价格。这说明，经济上稀缺会使人们的注意力被与金钱相关的信息(如价格)俘获 [33] 。甚至，当给所有被试呈现生病需要就医这一情景时，收入较低的被试首先想到的是就医会花费多少钱。从某种意义上说，处于经济劣势的人会表现出对货币的“鸡尾酒会效应”。他们注意到与金钱相关信息的门槛就像人们注意到自己姓名的门槛一样低。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关于成本的想法很容易被触发，即使没有明显地提及钱，这种想法也会自发产生，并且非常持久，难以抑制 [8] 。

3.2. 稀缺心态导致对其它信息的忽视

稀缺心态不仅仅会引起对稀缺信息的关注，还会导致对其它有用信息的忽视。在餐厅点餐实验中，研究者发现，与预算较高的被试相比，预算较低的被试更容易忽略菜单底部的折扣信息，注视折扣信息上的时间更少。此外，有调查显示，在经合组织国家中，低收入人群对社会援助计划和公共服务计划的参与率较低。可能的解释是处于经济稀缺的人们将注意力放在日常开支和偿还账单上，忽视或遗忘了这些本可以帮助他们改善财务情况的福利计划 [34] 。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注意力忽视并不局限于当前环境中的信息，稀缺心态也会导致对未来的忽视。调查结果显示，低收入群体拥有更糟糕的健康状况，但他们更不愿意购买健康保险。因为低收入人群往往集中注意处理当前或短期的财务问题上，而难以对未来进行规划。稀缺理论认为低收入群体的注意被当下的财务需求所俘获，难以考虑未来的情况 [35] 。实验研究为这些基本假设和调查结果提供了实证支持。例如，一项实验研究中被试被明确告知：“第二十四题不值得任何分数。你可以跳过这些问题而不会失去任何分数”。结果发现，稀缺组的被试更少使用跳过机会，因为他们忽视了这一前瞻性的、指向未来的提示信息 [36] 。Lichand和Mani (2020)调查了稀缺性对注意力分配的影响。在一项针对经常面临干旱期的巴西农民的实地研究中，作者调查了收入不确定性和收入水平对注意管窥的不同影响。研究者利用日降雨量的外生变化代表收入不确定性的影响。他们发现，与降雨量较多地区的参与者相比，降雨量较少地区的参与者更有可能注意管窥(即，与稀缺相关的需求占据了他们的注意力资源)。此外，他们还进行了一个额外的实验室实验，在这个实验中，一半的参与者被诱导产生与干旱相关的担忧。与实地研究的发现类似，结果显示，与稀缺相关的担忧导致了农民的注意管窥 [37] 。

4. 稀缺心态影响注意分配的后果

4.1. 专注红利

当稀缺引起人们对手头任务的关注时，资源利用效率或任务的绩效将显著提高，这被称之为专注红利(focus dividend)。这一观点得到大量实证证据支持。例如，在Shah等人设计的一项开创性实验中，被试需要用弹弓发射蓝莓击中华夫饼来获取积分。分配到稀缺组(蓝莓数量更少)的被试在游戏中对每次射击瞄准的平均投入时间更长并且平均每轮射击得分更高 [7] 。其次，稀缺心态导致的注意聚焦可能会促进任务相关信息的记忆编码。在餐馆菜单实验中，预算较少的被试在事后回忆稀缺相关信息(如价格)的能力明显优于预算较多的被试。最后，稀缺引发的专注还会一定程度上提高个体决策能力。低收入的被试在考虑价值时更加依赖其内在标准，而不受环境因素等外界因素影响，其价值判断更为稳定 [26] 。在上述研究基础上，研究者们发现，稀缺还会激发寻找生活问题和需求解决方案的创造力。一系列研究表明，资源可用性和创造力之间可能存在负相关关系；生活在贫困中的消费者会以更高的频率和强度参与创新行为。并且稀缺心态会减少产品使用的功能固着，从而提高创造性 [24] 。

4.2. 带宽税

稀缺心态提高了对稀缺资源的利用效率或任务绩效的同时，消耗了认知资源，减少了完成其它任务的心理带宽(认知能力和执行功能)，产生了带宽税。发表在Science上的一系列研究发现，金钱稀缺诱发的稀缺心态会影响低阶层者的认知和执行功能。例如，Mani等人分别测量了甘蔗农收割前后的认知能力(瑞文测验)和执行能力(Stroop任务)水平，结果发现，农民在收获前(稀缺状态)的认知能力和执行功能表现明显低于收获后(非稀缺状态) [6] 。还有研究者通过降雨量(不确定性)和发薪日(流动性)的变化来考察稀缺对执行功能的影响，发现降雨量较少地区的农民比降雨量较多地区的农民更担心雨量，在认知控制上表现更差，这种差距相当于受教育程度高和低的农民之间的差距；并且对低收入农民来说影响最大 [36] 。其它类型的稀缺研究也发现了类似的现象。研究发现，斋月期间关于食物的问题破坏了禁食者在后续认知控制任务中的准确性和反应时间 [38] 。

心理带宽(即认知能力和执行控制)是决策的核心。认知能力与流体智力密切相关，包括解决问题和逻辑推理的能力。执行功能是指使人能够管理其认知活动的一组心理过程；执行控制使人们能够控制自己的冲动，进行多任务处理，自我监控和集中注意力 [39] 。许多研究表明，稀缺会影响个体认知能力和执行功能，引发一系列不利决策，如冲动消费、过量借贷、短视。因此，越来越多研究者从“认知税”(带宽税)的视角来研究贫困问题，将贫困视为贫困情境下认知资源短缺和决策限制的后果，为持续贫困赋予了新的解释 [40] 。生活在经济资源稀缺的环境中意味着一个人必须应对许多货币和非货币问题，如管理收入波动和支付截止日期、应付开支以及在消费中进行艰难的权衡。此外，低收入个人更多地考虑他们的财务问题，更担心他们的财务未来；这些专注消耗了认知资源，为其它活动留下了更少的带宽，导致了更糟糕的经济决策，进而使他们深陷不利处境难以自拔 [41] 。

5. 疏解稀缺心态的干预研究

稀缺理论指出稀缺心态会改变我们的注意分配，减少注意资源。稀缺的资源引发人们对问题的担忧，从而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当下的、紧迫的问题中；虽然具有适应性，有利于对紧迫的、稀缺相关问题的解决，但忽视了其它更重要的、长期的任务，并使其难以摆脱不利处境，因此需要干预。

5.1. 助推

提供助推(nudge)能有效减少贫困者的认知资源损耗，促进其合理经济决策行为。例如承诺储蓄账户、储蓄提醒或提供一个作为储蓄罐的可锁金属盒子等方案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增加贫困户的储蓄 [42] 。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Fehr等人的一项田野实验发现，当地农民往往在耕作季节出现没钱购买和使用化肥的现象。即使他们知道购买化肥会提高收成，增加他们的收入，但在收获季节后到下次耕种季节前这段期间，提前为购买化肥而储蓄的人却很少。为了改善这一不利的跨期决策行为，研究者采用随机控制实验，对农民的储蓄进行干预。在农民存款最多的时候(收获季)，为干预组提供有时限的小折扣来吸引他们提前以预支的方式购买化肥，并在施肥季送货上门。对照组仅在施肥季节按照原价或半价销售化肥。这种助推方式利用农民对当前支出的关注，通过折扣优惠促进他们购买肥料，对未来提前支出。除了助推提前支出外，研究还从助推合理储蓄、预防保健、投资教育等方面进行了探索。提供助推可以提高低收入人群风险决策和跨期决策质量，有效地减少稀缺心态影响注意分配所带来的不利影响的后果 [43] 。

5.2. 增强社区信任

稀缺心态使人们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当下的、紧迫的问题中，导致短视、延迟折扣率更高。提高社区信任能较好地改善人们的延迟折扣率。研究发现，社区信任调节了收入和时间折扣之间的关系。具体来说，与高收入个体相比，高社区信任的低收入个体并没有表现出通常更陡峭的贴现率；而只有低社区信任度的低收入个体有更高的贴现率 [44] 。这一结果在实地调查中也得到了支持，研究者利用美国不同州最新收集的社区信任测量数据，考察了当地居民发薪日贷款情况。正如预期的那样，由于社区信任能缓冲低收入个体对金融需求的即时性，从而减少对未来的贴现，所以社区信任水平更高地区的居民发薪日贷款的行为越少。Farah等人在孟加拉国进行了一项历时2两年的以增强社区信任为目的的实地干预研究，在干预期间社区志愿者与社区其他人士合作，采取措施加强社区成员与当地政府的沟通，帮助社区成员获取政府资源。在干预结束后，研究人员测量了接受干预社区居民的时间贴现，发现其有所降低 [45] 。

5.3. 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

现金转移能直接针对贫困本身进行干预，即通过让贫困者增加经济余闲，来缓解其稀缺心态。马拉维的一个现金补助项目显示，现金支持能为低收入成员减少40%的心理负担 [46] 。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Conditional Case Transfers, CCT)是指将现金补贴给贫困家庭，但条件是接受补贴的家庭必须将补助资金用于子女在健康和教育方面以提升人力资本的水平。有条件现金转移项目是定期向贫困家庭提供现金支持，要求受益家庭遵守特定的行为要求，以鼓励其人力资本投资(如上学、免疫接种和健康检查等) [47] 。它涵盖了任何有附加条件的现金转移计划，例如确保儿童的最低出勤率，定期进行体检，或参加技能培训等。该项目还包括支付学费和其它学习费用的学校助学金项目。在健康方面，有条件转移支付项目往往要求孕产妇接受围产期的保健，并定期参加健康信息讲座；让5岁以下儿童接受计划免疫；定期对儿童的健康和营养状况进行检查以检测他们的生长发育情况。在墨西哥和巴西首次取得成功之后，许多国家迅速启动了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项目。目前，在中国试点实施的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项目大多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有条件的现金转移干预显著降低了农村儿童的辍学率，提高了来自低收入家庭小学生的语文和数学成绩 [43] 。

6. 小结与展望

基于稀缺理论的大量实证研究证据指出，稀缺心态将导致个体注意力聚焦于稀缺的资源上，同时忽视其它的长远的或更有价值的信息，导致管窥效应的形成，这带来两种不同后果：一方面提高了对稀缺资源的利用效率或任务绩效；另一方面减少了完成其它任务的心理带宽，强加了一种认知“带宽税”，损害了认知能力和执行功能，进而引发一系列不利行为，如冲动消费、过量借贷、短视，最终使低收入者深陷不利处境难以自拔。助推、增强社区信任方案和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是被证实能有效疏解稀缺心态的干预措施。随着研究深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与决策者意识到稀缺理论是一种富有吸引力的、能为低收入者不利处境带来实质性改变的理论，然而本领域也还存在一些不足，需要未来研究深入探索。

1) 稀缺心态确实导致了注意聚焦于稀缺对象上，但是否导致对其它长远的或更有价值的信息的忽视需要未来更多研究予以明确。首先，研究者在对稀缺心态导致忽视其它信息这一假设进行验证时，出现了不一致的结果。虽然早期的研究表明稀缺心态导致个体忽视与稀缺对象无关的信息，但近来的重复性实验中，并未验证这一结论 [35] 。其次，对未来的忽视常用于解释低收入人群的不合理的跨期决策，然而近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将这种短视视作一种适应 [48] 。来自环境的威胁让低收入人群更愿意将有限的精力集中在短期内。这表面上损害了他们的长期结果，但对生存来说是具有适应意义的 [49] 。因此，稀缺心态是否会引发注意忽视，这一问题仍需要更多基于大样本数据和认知神经机制的实验研究进行明确。

2) 现有研究在稀缺心态对认知能力和执行功能的效应上存在不一致的结论，未来研究应该进一步探索该过程的边界条件。最初，Mani等人结合实地实验和实验室实验发现贫困会损伤人们的认知能力与执行功能，这一结论在后续的部分研究中得到了支持。同时，研究也产生了许多不一致的结果。Dalton等人使用与Mani等人相似的方法在越南的低收入小零售商中进行了一项实地实验，与先前的发现相反，他们没有发现金融担忧对流动智力的影响 [50] 。De Bruijn和Antonides总结前人研究，认为研究结果还可能受流动性约束和债务心理账户的影响 [27] 。然而，仅从这两个方面仍难以对现有研究进行统合，并且缺乏实证研究证据。因此，未来研究应该更深入地考察稀缺影响认知能力和执行功能的边界条件。

3) 未来亟需开发出针对稀缺心态系统的成熟的干预方案。现有的干预方案大多只关注稀缺心态某个特定层面进行干预，而缺乏整体视角。例如，前文提到的现金转移和债务减免等干预措施从物质层面减少了稀缺威胁，而增强社区信任、提供助推等干预措施则从心理层面缓解了稀缺心态带来的管窥效应。未来的研究需要开发出更系统、全面的干预方案，以提高干预效率。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