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尽管我国现阶段研究生教育规模在扩大,研究生教育的多样性也在增加,但是,现行的研究生教育与培养仍然推行“导师制”,或单一导师,或双导师,或导师指导小组,其中以单一导师制为主 [1] [2]。无论是哪一种导师制,导师对研究生的指导(简称“导师指导”)在研究生成长成才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为这一模式决定了导师对研究生学习、科研、生活、职业发展以及修身养性等的全方位影响。于是,导师指导的“好与坏”就成了人们十分关注的话题。
近年来,一些被曝光的现象或案例更是表明极少数导师投入不足、指导方式方法不科学、质量把关不严,甚至出现了师德师风失范问题。因此,研究生导学关系成了近几年媒体关注的焦点。指导研究生不仅是每个研究生导师需要学习和参悟的,也是推动研究生教育的前提。
人才是国家的第一资源。培养创新型研究生,就是发展国家创新能力。2017年,教育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的《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十三五”规划》强调指出:“研究生教育作为国民教育体系的顶端,是培养高层次人才和释放人才红利的主要途径,是国家人才竞争和科技竞争的重要支柱,是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和建设创新型国家的核心要素”。实际上,研究生教育内在要求导师高度重视指导方式,适当地引导研究生增强学术热情和增加学习性投入,进而培养其创新能力。假若导师能像“佛”一样驱动研究生像“朝圣者义无反顾向前虔诚跪拜”式的修身养性和潜心科学研究,岂不快哉?
究竟怎样才能保证在研究生规模扩大、研究生求学诉求多元化的背景下,增强研究生的学术热情和学习投入呢?2018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全面落实研究生导师立德树人职责的意见》提出:“落实导师是研究生培养第一责任人的要求,……遵循研究生教育规律,创新研究生指导方式,潜心研究生培养,全过程育人、全方位育人,做研究生成长成才的指导者和引路人”。2019年6月,在“全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工作会议”上,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全国优博导师林崇德说:“导师对研究生的指导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教育教学形式,有别于课堂教学,广大导师需要潜心悟道”。由此可见,越来越受关注的“导师创新研究生指导方式”已然是亟需思考与解决的重要问题。
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针对“导师指导”或“导(师)学(生)关系”问题已开展了诸多研究,涉及到导师指导的范畴、内涵与影响等多个方面 [3] [4]。除了理论分析外,还有少量的实证研究。在一项实证研究中,研究者发现“参与意愿”、“导师特征”、“学生特征”、“互动情景”、“学术环境”和“管理服务”等是研究生与导师深度互动(简称“生导互动”)行为产生和强化的六大要素,并认为“激发互动双方的参与意愿是实现深度互动的前提,改善导师指导方式和保障导师精力投放是创设良好互动情景及改善互动内部环境的基本途径”,同时,良好的外部环境(如管理制度和服务支持)也有助于“生导互动” [5]。但是,这些研究没有深刻地剖析特殊的“导师指导”这一教学形式的自身语义、行为特征及其发生过程,没有阐释影响导师与研究生之互动效果的直接影响因素,更没有建构导师指导的路径。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导师指导”进行深刻地分析,阐释导师指导的特性与技巧,以此来寻找能够真正适合当今研究生培养的指导方式。
2. 对话互动的原理
对话与人类文明一样古老。今天,人类正处于对话的时代,对话逐渐成为人们追求智慧与认识自我的基本方式。
首先,哲学本质上是“对话”。在词源上,哲学在古希腊语中是“philosophia”,本义是“爱智慧”。“爱”是探究之意,“爱智慧”就是探究智慧,而不等于“有智慧”,也不等于“有知识” [6]。哲学作为“爱智”之学,从其产生的古希腊时期开始,哲学的运思之路就是通过“对话”展开的。苏格拉底从事哲学思考或其被后人称之为“产婆术”,都是在“对话”中以追问“是什么”为主题。经过苏格拉底的追问,一些看上去不成问题的问题不仅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产婆术”实际上就是“问答法”,是在对话中充分体现了他的教育方法。苏格拉底提出,人的知识和智慧存在于头脑中,教育者只能如助产士一样帮助产妇生子那样去启发和引导学生发现真理与获得知识,决不能代替学生思考和学习 [7]。正如雅思贝尔所说:“对话是苏格拉底生活中的基本事实” [8]。换而言之,苏格拉底就是一步一步地从对方所熟知的具体事物和现象开始,通过提问来揭示对方的自相矛盾之处,层层推进哲学思考。每一种可能的途径都代表了一条思考之路。因此,本质上,哲学不是“独白”,而是“对话”,是参与者思想与思想之间的对话,这种对话蕴含了“人与人”的平等性、互启性和超越性 [6]。
其次,关于对话,20世纪最前沿的思想家、哲学家和量子物理学家戴维·玻姆基于自身的专业实践和社会实践提出了一种备受西方社会推崇的“对话观”,即“玻姆对话”。戴维·玻姆的对话观是一个多层次、多视角的综合互动的观念系统 [9]。依据戴维·玻姆的“对话观”来看,对话是一个多层面的互动过程,远远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的谈话和交流的范畴,旨在探索人类思维的作用方式,并对现有的文化观念、生存意义及自我认识等提出严格的质疑,开启创新之路。
3. 导师指导的内涵与外延
Emilsson和Johnsson认为,指导是一个复杂的高水平的教学过程,其核心是学习 [10]。在教育教学中,“对话”等同于“对话指导”或“对话教学”,有别于传统的“独白”。在研究生教学实践中,指导过程不是简单的知识传递和接受,而是“对话型”的,是在“对话”中培养研究生的自主发展(学会学习和健康生活)、责任担当和科学精神等素养。据此而言,导师指导是一项对话互动式的高级人才培养活动,不仅与师生的生理心理有关,也与教师的专业素养、教师的教育理念、期望、价值观以及研究生的专业基础、理想、期望、价值观等主观因素密切相关。本质上,导师指导研究生的过程是教学相长的过程,是师生相互影响、相互塑造的“对话”过程。值得指出的是,导师指导作为一种教学活动,与传统的“师徒制”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又不全然相同,且有别于通常意义的“课堂教学”但又具有师生互动的共性。一般地,导师指导(研究生)作为培养人才的实践活动,与其他教学活动一样具有教育的四个基本要素:教育主体、教育客体、教育内容和教育形式 [11]。既然是一种教育教学形式,那么国内外政治、经济、文化和科技的发展、社会组织形态的变化以及对教育规律认识的深化都使导师指导具有发展性与不确定性。也就是说,导师指导的方式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没有一成不变的普适性模式。因此,导师必须创新指导方式。
与课堂教学相比而言,导师指导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教育教学形式,其本身的特殊性主要有如下5点:1) 指导时间的灵活性。导师对研究生的指导不像本科教学那样被“固化”而是可以由导师和研究生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包括指导的具体时间选择、时长及频率,这赋予了导师与研究生互动的灵活性。2) 指导空间的多样性。导师与研究生的互动不受空间场地的约束,他们可以线下进行,也可以线上(网络)进行;线下指导可以在教师的办公室、会议室、教室、茶室或咖啡厅等,甚至是步行道、草坪或山林,一切允许谈话交流的空间场所都是他们的指导场地。线上指导可以是网络平台,也可以打电话,各种可以传递音频、视频的工具都可以是他们直接或间接互动的媒介。3) 指导内容的丰富性。导师可以在学术性和非学术性两方面加以指导研究生 [3],简单而言,包括在学习、学术、思想、情感、职业等方面加以引导与教导。当然,重点是如何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当好“产婆”,助其学业有成和身心发展健全。4) 指导方法的多重性。导师对研究生的指导方法可以不拘一格,既可以是言传,也可以是身教,或者兼而用之。“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言传与身教内在地要求导师无论在科研上,还是在生活上,都要以身作则,做出表率。当然,导师还可以选择正面的或反面的典型案例给予研究生正向引导或反面教育,诱导其思考,启迪其判断,发展其心智,完善其人格。5) 指导对象的不确定性。在一个时段,一个导师可能只带了一个研究生(单一性),也可能同时带了2个或多个研究生,这些研究生可能是同一专业的,也可能是不同专业的,甚至既有硕士生(又分专业硕士生和学术硕士生),又有博士生(又分专业博士生和学术博士生) (复合性)。因此,一个导师所指导的对象(研究生)是非常不确定的,这种不确定性必然要求导师“因材施教”,发展性地予以指导。
实际上,导师指导的难度不仅与其特殊性有关,还与外部的课题组运行模式密切相关。课题组运行是输入、转化与输出的过程,只有从外部输入足够的资金、设备和新的研究生,课题组内部的论文、专利和产品等的转化才有保障,最后课题组向外部输出论文、专利和毕业的研究生。课题组的“输入–转化–输出”必然需要导师“上下求索”,解决其中的各种困难与矛盾,如科研创新的难度、申请课题的难度、学生完成学业与职业发展的矛盾,论文质量与数量的矛盾,这不仅会影响导师指导的投入程度,也影响导师指导的精准度。
在学界,目前关于研究生教育理论的研究明显落后于研究生教育教学实践,现有的教育教学理论尚不能解释当下导师指导的复杂性。因此,林林总总的情况给我们出了一道道思考题,考验着我们对“导师指导该如何做”的认知。
4. 高质量的导师指导为何难以发生
客观地说,我国的大学和科研院所在研究生教育教学上投入了大量精力,许多一线导师和教育学者调查和分析了导师指导的影响因素及作用机制,甚至与大学本科教学进行了比较分析,但高质量的导师指导并未真正发生,或者极少发生。那么,为什么在我们的研究生教育教学中,高质量的导师指导难以发生呢?
首先,依赖外在管理制度、缺乏内心质量标尺。
目前,管理主义的思想对导师指导有很大的影响,众多导师常常把研究生培养质量的提升单纯地依赖制度和管理部门对制度的监督,然而这并不能保证高校导师对研究生培养的高质量。执行规章制度只是一种基本的门槛,只是完成了数量上的规定性,而现在的主要矛盾是质量的诉求,也就是如何通过有效指导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热情,培养其自学的本领,促进他们深层学习,潜心研究科学与技术问题,真正提高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
缺少内部标尺,对研究生的培养难免降格为一种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实际上,导师作为研究生培养的第一责任人,对研究生的培养活动涉及人的知识理解、心里动机与情感交流的高级活动,指导的复杂性的根源之一就是个体人的差异性。一旦抛弃了内心的坚守,缺乏对研究生的关爱,囿于课题研究的功利化,导师指导必然异化为没有温度的布置任务与完成任务的机械交差。历史和现实反复证明,外部制度永远无法取代人的思想觉悟,没有内在的信仰和爱的执着,即使制度再完美,也难逃形式化的结局。
第二,准备不充分,问题不明确,指导过程异化成了无趣的“你问我答”或者导师发指令。
导师指导本质上是导师与研究生之间关于成长成才问题的深度互动,但是很多情况下,由于师生互动前的准备不充分,缺乏问题意识,使得指导过程异化了无趣的“你问我答”或者导师发指令。
导师指导首先需要师生做好互动交流前的准备,包括导师对学生兴趣爱好、专业背景、当前阶段的诉求和困惑等方面的了解(学情),研究生对导师研究背景、研究兴趣、主演方向及待人接物等方面的了解(师情)。学情与师情越明郎,越有助于师生互动。其次,师生互动要有问题意识,而问题意识无法从别人那里获得现成的。虽然我们可以从阅读文献中获得一些理论概念,也可以借鉴别人的经验,但是你的真实问题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照搬别人的问题,也照搬不到,因为任何个人的实际情况和思想认知水平是不同的。这些不同点就是创新学习和研究的起点。问题意识越强烈,师生互动才有靶心,才能教学相长。
在准备上,研究生学生一定要做好指导前的功课,要带着问题进行讨论与互动,上好第一堂“导师指导课”。就这一点而言,孔子在《论语·述而》中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告诉我们“愤者,心求通而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难成之貌”。只有当研究生在对话互动前要有“愤”和“悱”的状态并提出问题,导师才能在“问答(对话)互动”循循善诱,点拨精妙,启发思维。只有开好头,后续的“导师指导课”才会有吸引力,才会让研究生心向往之。
第三,缺乏对话与互动技巧。导师指导既是教学过程,也是一种指导艺术,需要导师掌握对话与互动的技巧,提高指导实效。在对话与互动中,参与者不仅要秉持“师生平等”的对话互动理念,还要善于倾听,在倾听中了解别人的观点、看法,并不断反思、调整自己的立场,在对话过程中产生新的思考、激发新的灵感、产生新的观点、寻求新的办法。特别地,导师要鼓励学生发表自己的看法与观点,即使其观点与看法是错误的,导师也不要急于否定与批评,而是要用文本材料或事实引导研究生反思,让其在自我否定中发现错误或不足。另外,对于研究生的一些反常的观点,导师不仅不能立即否定,而是要用案例鼓励他们跳出常规思维,不落窠臼,这对研究生创新思维与创新能力的培养是至关重要的。提高对话与互动技巧,是高质量导师指导发生的重要基础。
诚然,不可否定的是,有的导师虽然不谙熟对话技巧,与学生之间的对话存在一些障碍,但其培养的研究生也非常优秀。其实,他们之所以能培养出优秀的研究生,是因为他们在用心教育,在用自我内在的“标尺”“言传身教”,严格要求学生探求未知与发展能力,并且学生也非常努力,只是他们表面上“不善言辞”。如果这些导师提高对话技巧后,变得善于言辞了,那么其指导效果将更佳。
5. 导师指导的灵魂是心与心的对话互动
无论何种教学,都离不开教师内心的热爱。教育学家叶澜说过:“教育是爱的过程,没有爱,就没有教育的发生”。教育学家保罗·佛莱德曾说:“教学的过程本质上是交往的过程,这个交往就是交流和对话”。另外,戴维·伯母也认为:“对话仿佛是一种流淌于人们之间的意义溪流,它使所有对话者都能够参与和分享这一意义之溪,并因此能在群体中萌生新的理论和共识” [12]。作为一种比较特殊的教学活动,导师指导实际上是以对话互动为表征的,高质量的互动对话才是导师指导的灵魂,因为互动对话是教育教学的经典方式,是促进师生彼此了解并以此形成教学依据的重要途径,而且高质量的对话互动是倒逼学生并和学生共同对科学问题进行刨根问底的金钥匙。
教与学是一种对话关系的存在。无论是孔子的启发式教学,还是苏格拉底的“产婆术”,其共同特征都是启发式的对话交流 [7],可以说对话交流是新思想产生的核心路径。导师与研究生因互动对话而产生联系,因对话互动而有了参与和分享。判定一个导师指导是否有效,可以从三个方面衡量:研究生的学习是否被导师引入自觉,是否围绕一个学习主题层层深入、抽丝剥茧,是否促进了研究生的思想、情感和学业发展。进而言之,研究生深度学习的引发离不开高质量的教与学的互动对话。
对话是语言影响对话主体的过程。语言是一种对话性的双向行动。导师与研究生之间的话语是双声性话语,它不仅指向世界的某个事务,它还指向另一个言语行为。对话是双声性话语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对话与互动强调参与者的独立意识以及平等对话关系。就导师指导而言,导师要基于独立的自我意识尊重研究生的主体意识,不把研究生物化为自己意识客体。艺术性的对话与互动可以使导师和研究生的心灵靠近,甚至产生共鸣。导师爱学生,用心指导,在情感关怀下跟研究生平等对话互动,容易将二者的心灵拉近。心与心贴近了,即使导师不投其所好,学生也会感到被尊重,被爱,就会从内心深处敬爱老师,进而将这种指导活动坦诚而愉悦地推进,即使结束了也会感到“言犹未尽”。一旦营造了如此的互动气氛,那么导师指导就成了学问求索的杠杆,成了学生期待的“诗与远方”。
事实上,高质量的导师指导的发生,就是导师在走近学生的过程中,通过对话互动交流充分发现学生的学业问题,启发学生跳出常规思维进行创新研究。苏霍姆林斯基曾说:“教育只有发生在人与人心灵距离最短的时刻,发生在心灵深处,教师只有走进儿童的心灵,才会有魅力,甚至是魔力”。在新时代,创新导师指导方式要落脚到有效的对话互动上,让饱含爱的话语流进研究生求知的心田,让富有思想的话语催其奋进,使其不断地发现自身的不足与问题,进而将反思与创新作为一种自觉。
6. 结论
本文深刻地分析了导师指导存在的问题与特殊性,并充分探讨了高质量的导师指导难以发生的主要原因,以及创新导师指导方式的重要抓手——有效的对话。这里的对话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所指的谈话。心与心的“对话”是导师指导的灵魂。研究的下一步将进行实证调查,以探究导师指导如何通过“对话”互动增强研究生的学习性投入,为当下需要重点解决如何培养研究生实践能力和创新能力寻找切实的路径,促进当前研究生教育教学发生一些真实改变。
基金项目
重庆市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项目编号:yjg203064);重庆市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项目编号:cstc2019jcyj-msxmX0305);重庆市教育委员会科学技术研究项目(项目编号:KJQN20180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