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言是儿童学习知识、交流经验、与他人建立联系以及认识世界的重要工具,儿童早期的语言发展对其一生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儿童语言学习受到个体内外部因素的影响,如自身能力和外部体验等,是社会、感知、认知加工、概念和语言五个方面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 [1]。其中,社会经济地位已经被公认为是影响儿童语言发展的最重要的外部因素之一。家庭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简称SES)可以根据家庭收入、父母职业、父母受教育水平、家庭物质来源、家庭和居住地的语言文化环境 [2],以及收入和支出的比 [3] 等方面来判断,它与儿童语言习得具有密切的联系。一般认为,儿童语言能力的发展主要涉及语言子系统的发展,就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儿童语言发展的关系而言,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儿童语言习得速度、词汇、语音意识和句法发展四个方面。本研究将从儿童词汇发展的角度入手,探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儿童母语词汇发展的关系。
2.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词汇发展的研究现状
SES与儿童词汇发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SES对于儿童词汇量增长速度、词汇量大小、接受性和生产性词汇发展影响等方面,呈现多样性的趋势,国外研究成果较为显著。SES对于儿童词汇发展的影响应从词汇的质量、词汇多样性,以及成分的多样性来考察 [4]。词汇多样性主要指儿童或照顾者使用的词汇数量,成分多样性是指形容词、副词、量词,以及所有格的使用等。儿童早期的词汇习得,如词汇增长速度、词汇量大小、接受性词汇和表达性词汇习得等,都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进而影响后来的语言发展、书面文字识别能力、阅读能力和学习成绩等。
早在1991年,胡腾洛赫尔(Huttenlocher)等人研究发现,父母的语言输入可以预测14~26个月儿童词汇增长的速度 [5]。哈特与莱斯利(Hart & Risley)在观察不同SES的儿童整个童年早期的语言输入质量时,发现了更显著的差异。他们按照父母的职业将参与者家庭分为:专业技术家庭、工人家庭和依靠社会福利救济的家庭。研究发现,三组孩子学会开口说话的时间大致相同,但专业技术家庭的儿童每小时听到的词汇量为2,153个,而工人家庭的孩子为1,251个,福利家庭的孩子为616个。假如每人每天清醒的时间为14个小时,由此可以预测到四岁的时候,福利家庭的孩子所听到的单词量要比专业技术家庭的孩子少32,000,000个 [6]。同时,他们还发现照顾者语言输入的数量与儿童词汇增长速度之间的强力关系,从而支持了父母词汇输入量影响儿童词汇增长速度的观点。另外,哈特和莱斯利发现了不同SES照顾者的语言质量差异,高SES照顾者对孩子多使用肯定和鼓励性的语言,较少使用禁忌语 [6] [7]。哈特和莱斯利这一研究,较早地使用量化的方式分析不同SES儿童语言输入在质和量方面的差异,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启示,堪称经典。
此外,由种族和SES所导致的词汇增长不平衡的现象也得到证实。法卡斯和贝龙(Farkas & Beron)调查了36个月至13岁黑人和白人儿童词汇知识月增长的情况,发现这种词汇增长不平衡的现象在36个月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学龄阶段进一步扩大,并一直持续到13岁以后 [8]。另有研究发现,低SES黑人和白人儿童在3岁时就已经表现出词汇习得方面的巨大差异,他们所处的特殊的家庭和学校环境又进一步加剧这种差异,使其在小学阶段继续存在 [9]。以上的两项研究数据均采用于信度和效度较高的美国国家数据,通过分析不同SES种族儿童的词汇习得方面的差异,进一步证实了SES对儿童词汇习得速度的影响。
除此之外,也有研究分析了SES对于儿童词汇量所产生影响。霍夫和田(Hoff & Tian)对美国63位16~30个月的儿童及其母亲进行调查,根据父母双方的受教育程度和工作,将其分为高、中SES两组。母亲的语言测量采用词类和MLU,它们可以预测儿童词汇的增长;儿童语言的测量主要考察了词类的数量。研究表明,高SES的儿童词汇量大于中SES儿童。该研究同时调查了母亲对儿童的语言教学实践情况,由于SES影响母亲的词汇使用,而母亲的语言输出又会影响孩子,因此SES对儿童词汇发展的影响不容忽视 [10]。
1994年Child Development“儿童与贫困研究特刊”发表了一篇有关“母亲教育程度、家庭收入和职业地位”与儿童语言发展关系的研究,报告了儿童36个月时的语言产出情况,文中指出SES会持续影响儿童的接受性词汇,这种影响会持续到小学三年级 [11]。另有一项研究报告了不同SES儿童生产性词汇发展的差异,分析了33名高SES儿童与30名低SES母亲及其2岁儿童之间的自然互动,发现高SES儿童所掌握的生产性词汇要比低SES儿童的多 [12]。
综上所述,目前关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词汇发展的研究,从研究视角来看总体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尽管儿童早期词汇习得具有普遍性的特点,但是国内有关汉语儿童母语词汇发展的实证研究较少。因此,结合国内外研究现状及局限性,本研究以儿童为研究对象,以儿童词汇的多样性和成分多样性为切入口,通过问卷调查的方式,全面考察不同SES汉语儿童生产性词汇量大小、词语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的发展状况,了解汉语儿童母语词汇发展的状况,探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汉语儿童母语词汇发展的关系及其影响。该研究有助于制定有针对性的政策来缩小儿童入学准备发展上的差距,为充分发挥家长和家庭环境的积极作用,为低SES家庭儿童实施早期语言干预提供理论依据。
3. 研究方法
3.1. 研究问题
通过家长填写“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调查问卷”和“汉语沟通发展量表普通话版(短表)”两份调查问卷,考察3~5岁不同SES儿童口语表达方面生产性词汇量大小、词语的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的使用频率的差异,试图回答以下三个研究问题:
SES与儿童口语生产性词汇量大小,词语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的关系如何?
SES对儿童口语生产性词汇量大小的影响如何?
SES对儿童词语的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的影响如何?
3.2. 研究对象
本研究采用整群抽样法,考虑到样本家庭社会经济背景的差异性和代表性,选取山东省济南市等五个地区的幼儿为被试,最终回收有效问卷45份。被试儿童年龄范围为3~5岁,其中男生23人(占51.11%),女生22人(占48.89%)。家长的家庭身份母亲占比67.19%,父亲占比32.81%。家长及幼儿的背景信息如表1所示。

Table 1.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n background information of parents and children
表1. 家长和幼儿背景信息描述性统计
3.3. 研究工具
3.3.1.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调查问卷
通过“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调查问卷”收集被试幼儿父母的社会经济信息。参考国内外文献,本研究采用父母受教育程度、父母职业和家庭收入三个指标来测量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13]。首先对受教育程度、父母职业和家庭收入三个变量进行赋值。家长受教育程度以现行学制作为划分依据,分为以下四类:“高中及以下、大专、本科、硕士生及以上”,每一类别依次赋值1~4分;出国留学深造的经历,“有”则计1分,“无”则计0分。家长职业分为以下三类:农业劳动者、工人、临时工、服务业从业者和个体经营人员,外企职工、一般企业职工和自由职业者,机关事业单位领导及职工、专业技术人员(医生、教师、律师、工程技术人员、作家)、企业管理人员,每一类别依次赋值1~3分 [14]。本研究调查的家庭收入包括家庭人均月收入和家庭年收入。人均月收入分为以下八类 [15]:3000元以下、3000元~5000元、5000元~7000元、7000元~10,000元、10,000元~15,000元、15,000元~20,000元、20,000元~30,000元、30,000元以上,每一类别分别赋值1~8分;家庭年收入分为以下七大类:5万以下、5万~10万、10万~30万、30万~50万、50万~100万、100万~1000万、1000万以上,每一类别分别依次赋值1~7分。将赋值后的家长受教育程度、家长职业和家庭收入转换成标准分后求和,合成的SES得分越高,代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越高。
3.3.2. 幼儿汉语沟通发展量表
本研究参考MacArthur普通话发展量表(MacArthur Inventory of Mandarin) [16] 和MacArthur-Bates沟通发展量表(Th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cative Development Inventories, MCDI III) [17],结合汉语的语言特异性、以及汉语在句法和词汇方面的特点,制作“汉语沟通发展量表普通话版(短表):词汇及句子”,通过家长汇报的方式调查儿童的生产性词汇数量及词句成分多样性。通过考察儿童动词、名词、数词、量词、疑问词、连词等词汇成分的口头表达情况,以及儿童对词组或短句的使用情况,了解不同SES家庭儿童的词汇发展状况。该量表共设置13道大题,每道大题均为矩阵单选题。量表中出现的字或词语,“会说”则计1分,“不会说”则计0分;有关词组或短句使用情况的题目,“还没有”计0分,“有时会”计1分,“经常会”计2分。将赋值后的选项转化成标准分后求和,量表最终得分越高,代表儿童汉语词汇发展水平和沟通水平越高。
3.4. 数据收集与统计
通过问卷星分别制作“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调查问卷”和“汉语沟通发展量表普通话版(短表):词汇及句子”两个调查问卷,并将两个调查问卷的网络链接发布至山东省济南市等五个地区的幼儿园家长群中,随机收集数据。家长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参与问卷调查,如果愿意参与调查,需要同时填写两个问卷并保证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调查问卷”中所填写的孩子姓名(昵称)与“汉语沟通发展量表普通话版(短表):词汇及句子”中的名称一致,便于后期对应数据分析的结果。使用SPSS软件对两个调查问卷中所收集到的数据进行相关分析、回归性分析等。
4. 研究结果
4.1.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儿童口语生产性词汇量大小,词语使用频率, 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的关系
利用相关性分析研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分别和生产性词汇量大小,词语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情况共3项之间的相关关系。相关性分析结果如表2所示。

Table 2.Correlation analysis of major variables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
注:*p < 0.05,**p < 0.01。
见表2可知,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生产性词汇发展之间的相关系数值为0.358,并且呈现出0.05水平的显著性,因而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生产性词汇量大小之间有着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词语使用频率之间的相关系数值为−0.05,并且p = 0.746 > 0.05,因而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词语的使用频率之间并没有相关关系。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词组或短句的使用频率之间的相关系数值为−0.129,并且p = 0.40 > 0.05,因而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词组或短句的使用频率之间并没有相关关系。
4.2.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口语生产性词汇量大小的影响
利用回归性分析去研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生产性词汇量大小、词语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的影响关系,影响方向和影响程度。回归性分析结果如表3~5所示。

Table 3. Results of linear regression analysis (1) (n = 45)
表3. 线性回归分析结果(1) (n = 45)
注:*p < 0.05,**p < 0.01。
见表3可知,将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作为自变量,而将生产性词汇量大小作为因变量进行线性回归分析。从表3可以看出,模型R方值为0.128,意味着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可以解释生产性词汇量大小的12.8%变化原因。对模型进行F检验时发现模型通过F检验(F = 6.313, p = 0.016 < 0.05),也即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一定会对生产性词汇量大小产生影响关系。最终具体分析可知: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回归系数值为1.784 (t = 2.513, p = 0.016 < 0.05),意味着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会对生产性词汇发展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关系。
4.3.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词语的使用频率,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的影响

Table 4. Results of linear regression analysis (2) (n = 45)
表4. 线性回归分析结果(2) (n = 45)
注:*p < 0.05,**p < 0.01。
见表4可知,将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作为自变量,而将词语的使用频率作为因变量进行线性回归分析,从表4可以看出,模型R方值为0.002,对模型进行F检验时发现模型并没有通过F检验(F = 0.106, p = 0.746 > 0.05),也即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并不会对词语的使用频率产生影响。

Table 5. Results of linear regression analysis (3) (n = 45)
表5. 线性回归分析结果(3) (n = 45)
注:*p < 0.05,**p < 0.01。
见表5可知,将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作为自变量,而将使用词组或短句情况作为因变量进行线性回归分析,从表5可以看出,模型R方值为0.017,意味着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可以解释词组或短句使用情况的1.7%变化原因。对模型进行F检验时发现模型并没有通过F检验(F = 0.723, p = 0.40 > 0.05),也即说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并不会对词组或短句使用频率产生影响关系。
5. 讨论
本研究结果显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儿童生产性词汇量大小呈显著正相关。这一结果与国外已有的研究结论比较一致,例如霍夫和田(Hoff & Tian)的研究曾以美国63位16~30个月的儿童和他们的母亲作为研究对象,将其划分为高、中SES。研究发现高SES儿童的生产性词汇量大于中SES儿童,而且SES可以直接解释5%的儿童词汇量差异 [10]。此外,曾有研究指出SES会对36个月时的儿童接受性词汇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会持续到小学三年级 [11]。另外,有研究分析了不同SES母亲与其2岁儿童之间的自然互动,发现高SES的儿童所掌握的生产性词汇比低SES儿童的多 [12]。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是影响儿童词汇发展的重要外部因素,这一结论是由多因素决定的。一方面,SES较高的家长更关注孩子的语言习得情况,在教育上投入更多,因而孩子在生产性词汇表达方面做得更好;另一方面,家庭是学前儿童,尤其是幼儿语言习得的重要场所。高SES家长更注重营造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更多地参与子女的教育活动,例如给孩子讲故事,教给孩子识字等 [14]。低SES的家长由于自身受教育水平程度、教育能力有限,因而参与孩子词汇教育的程度和质量较低 [18]。可见,SES与儿童的词汇发展关系密切,这意味着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家长应在孩子语言习得方面投入更多以缩小与高社会阶层孩子之间的差距。
本研究同时发现SES对于儿童使用词语的频率、使用词组或短句的频率没有直接影响。参考国内外现有研究,关于SES对儿童词汇发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SES对儿童词汇量的增长速度、词汇量大小和儿童接受性词汇、生产性词汇发展方面,之前尚未有研究证实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会对儿童的词语和短句的使用频率产生影响。
6. 结论
本研究结果显示SES与儿童的生产性词汇量大小呈显著正相关,可以正向预测儿童母语词汇发展的状况,来自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儿童生产性词汇量显著高于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儿童。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发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词语的使用频率、儿童词组或短句的使用频率没有直接的影响。未来的研究可以增加取样的多样性和样本量,进一步探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与儿童词汇或句法使用频率之间的关系。同时,目前有关SES各组成成分与儿童词汇发展具体方面关系的研究不足。在未来的研究中,可以具体分析SES哪一个组成成分对儿童词汇发展的影响或制约关系最大,从而为实施精确的语言干预提供理论和实证参考。
教育是教和学的双向过程,如果学习者语言接受能力低,就不能达到好的教育效果。低SES孩子之所以在一开始就容易导致学业失败,是因为低SES家庭在教育过程中使用的典型亲子对话不能满足学校学习的需求。儿童早期的语言发展状况会伴随他们整个学习生涯,预示他们的高中毕业率和未来就业机会。因此,国家和社会各方力量应动员起来与他们携手前进,为低SES家庭增收减负,改变给儿童语言发展带来直接影响的中介因素,帮助低SES人群逐步提高语言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