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苏轼诗集合注》是清代冯应榴编撰的一部苏轼诗注合集,成书较晚,收录注释较全,书籍质量较高,所以本文以它为依据。苏诗中与西域有关的内容更为详细地展现在诗注中,也就是说,针对具体内容而言,诗注提供的西域信息较诗句更为丰富、全面。所以本文选择以诗注为中心,对西域进行探讨。本文所说的西域,包括自玉门关、阳关以西至今中亚和印度半岛在内的地区。由于苏注中包含的朝代较多,而且每个朝代对西域的认识不一,所以本文中西域的范围会随着朝代的变化而略有变化。文章将从形式、内容、价值三个角度来展现苏轼诗注中的西域。
2. 西域诗注的形式
事物通常由形式和内容两方面构成,诗注也是如此。从诗注的形式中我们能知道注者姓名、注释次数、注释方式、注语形式、引文出处等信息,这将为我们了解苏诗中的西域提供坚实的支撑。谈到诗注的形式,有两个因素是要考虑在内的,一个是注家,一个是注文。因而,本部分将以注家和注文为中心对西域诗注的形式进行探讨。
2.1. 注家
注释的诞生离不开注家,对注家的认识能加深对注释的理解,所以这部分以注家为中心对苏诗中西域诗注的形式展开讨论。
据笔者统计,苏诗中西域有关的诗歌共有50首,散见于全篇,除卷二十一、卷三十较多,其他卷相对较少。具体分布可参考文章末尾的附录。在这50篇的诗注中出现了六位注家,分别是王十朋、施元之父子、冯景、邵长衡、查慎行、冯应榴。《苏轼诗集合注》中对注者的介绍较少,综合《宋史》《清史稿》等书,对注者情况了解如下:
王十朋,字龟龄,号梅溪,温州人。南宋政治家、文学家。绍兴二十七年丁丑被宋高宗钦点为状元。历任绍兴府佥判、秘书省校书郎、建王府小学教授、国史编修、国子司业、饶州知州、夔州知州、湖州知州、泉州知州等职,乾道七年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宋史》载:“资颖悟,日诵数千言。及长,有文行,聚徒梅溪,受业者以百数。入太学,主司异其文。”[1]
施元之父子指的是施元之和施宿。施元之,字德初,长兴人,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历任左文林郎、秘书省正字、枢密院编修官、秘书省著作佐郎、起居舍人、左司谏、衢州左宣教郎、浙西提刑等职。陆心源赞曰:“以绝识博学名天下。”[2]施宿,字武子,长兴人,生于宋孝宗隆兴二年。历任官监丞、余姚县令、绍兴通判、盱眙军任、直秘阁等职。
冯景,字山公,清代钱塘人,著有《解春集》。邵长蘅,字子湘,清代武进人,撰有《青门稿》。两人都没入仕,但都对时事极为关注。《清史稿》曰:“景虽布衣,不求仕进,而未尝忘当世之务。”二人同为宋荦幕僚,“与景同客荦幕,长蘅亦觥觥持古义,无所贬损,时论贤之”。除此之外,《清史稿》还称赞冯景“善属文,千言立就”,邵长蘅“工诗,尤致力古文辞,陶炼雅正”([3], p. 13359)。
查慎行,字悔馀,号初白,浙江海宁人。康熙四十二年进士。官场沉浮十年后,以疾辞归,晚年以作诗为乐,“性喜作诗,游览所至,辄有吟咏,名闻禁中。”([3], p. 13366)著有《敬业堂诗集》《查初白文集》等。
冯应榴,字星实、诒曾,号学语、踵息居士,冯浩长子,乾隆二十六年进士,官至鸿胪寺卿,撰《苏文忠诗合注》《金坛高青氏诗笺注》,著《踵息居士诗文集》《学语草》《湖上题襟集》等,参与编纂《嘉兴府志》。《桐乡县志》卷十五《人物志》有传。
以上六人中除王十朋、施元之父子为宋人,其余都为清人。也就是说,从注者所处的时代看,六种注中仅王注与施注是宋人注释,剩下的都为清人注释。清代注家多于宋代注家。
其次,从各家注出现的频率来看,王注出现次数最多,邵注最少,具体为王注30次,邵注2次。其他注家的次数为山公注9次、榴案17次、查注17次、施注18次。清注比宋注的数量要多。
此外,各个注家使用的注语也不同。他们在文中采用的注语分别是王注、施注、山公注、邵注、查注、榴案。除冯注是用案语的形式,其余注家都是用注的形式,如“山公注:《史记·大宛列传》: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榴案:……查注:……”([4], p. 83)。
总之,在注者部分,我们可以得出四个结论:一是清代注家比宋代注家多;二是清注数量大于宋注;三是在所有注家中王注出现次数最多,邵注最少;四是六家注中只有冯注用案语的形式。
2.2. 注文
除了注者,也需要重视注文。注文是注家对所注字词、句意的解释,它是注释的主体部分。因而有必要对注文的形式进行探究。
2.2.1. 注文概况
从注文所在位置看,可分为句中注和题下注。在西域诗注这部分,句中注较多。苏注中与西域有关的注释共93条,其中题下注2条,句中注91条。句中注在数量上以绝对优势领先于题下注。
按内容来源,可以分为直接注和引文注两种。直接注是指注者直接写“某为某”,如卷二十九《戏用晁补之韵》中“何如驽马肥苜蓿”的一句的注,“王注次公曰:苜蓿,草名,本出西域。”引文注是注家征引文献来解释被注内容,如卷二十九《故李诚之侍御六丈挽词》中“王注:《列子·周穆王篇》:穆王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别日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诏后世。遂实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一日行万里”([4], p. 1441)。王注引《列子》来注解“又无穆天子,西征燕瑶池”。在西域诗注这部分中,注文以引文注为主,直接注只有几条。所以,接下来将对引文注展开详细的探讨。
2.2.2. 引文注
引文注在西域诗注部分占比大,将以专节的形式进行分析。本部分将从西域诗注对古籍的征引、引文出处的处理、引文作者的安排、具体引文的部署四个角度切入。
西域诗注部分征引古籍多达109处,使用70种古籍,内容涉及笔记小说、诗赋、史志等。在众多征引文献中以史书类为多,史书中以两《汉书》为最,《汉书》有15次,《后汉书》有12次。两《汉书》出现频率高的原因有三点,一是西域之路由汉朝张骞凿通,因而《汉书》中记载的西域具有源头性、开辟性的意义。二是《汉书·西域记》具有真实性。汉朝许多人都有亲历西域的经历,对西域的认识更为全面和真实。再加上史书通常由官方编修,更具真实可靠性。三是文人重“史”观念的影响。我国古代文人士大夫普遍重“史”,这是受到读史明智观的影响。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他们会有意识地接触史书,读的多了,关于史书的积累会变得深厚,注诗时与史书相关的内容自然流露的就多。
了解完征引古籍的情况之后,我们再来看看引文出处的处理。西域诗注中关于引文出处的处理有两种情况。首先是不注出处的注释,如卷三十四《次前韵送刘景文》对“白云”的注解,“王注次公曰:‘白云’本出西王母为周穆王谣。……施注:《仙传拾遗》:穆王觞西王母于瑶池上,王母谣曰:白云在天,山陵月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生无死,尚能復来”([4], p. 1735)。王注“白云”为西王母的歌谣,但没有标出处,而施注却将出处和原文都标出来了。这种不标出处的注比较少。其次是标明引文出处注,这种注很多。通常有三种表现形式,有写总的名称的,如《汉书》;也有写到篇名的,如《汉书·西域传》《赠米嘉荣》;还有写别称的,如《东汉·四夷列传》。
与引文出处一样,引文作者也有两种呈现形式,即有作者名和无作者名的。西域诗注中除“《南史》谢朓《与其随王子隆牋》”“程大昌《演繁露》”“洪容斋《随笔》”“郑处晦《明黄杂录》”“沈(份)(汾)《续仙传》”“李石《续博物志》”“傅玄《琵琶赋序》”“刘禹锡《赠米嘉荣》诗”“白乐天《西凉伎歌》”“元稹《连昌宫辞》”“李太白《襄阳歌》”“韩退之《咏驽驥》诗”外,其余古籍都没写作者。在标有作者名的部分,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规律,即诗歌类和单篇文赋类都标有作者名,通常以“作者 + 诗名”“作者 + 文章名”的形式出现。
在具体引文的安排上,概述引文内容的较少,直接征引古籍的较多,也有先概述引文内容再征引古籍的。总体来看,具体引文以直接征引古籍为主。接下来我们将从单个注释的具体情况、西域注释中重复出注的现象来看具体引文的处理。
苏诗自宋朝出世以后,历代都有文人对其作注,所以大部分注中会出现好几个人的注,这些注有的会重复,如卷三十《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中王注次公、施注、查注都引了刘禹锡的“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惟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前辈,好染髭须事后生”([4], p. 1337)来解释“阳关”。有的还会引用其他文献来解释,如卷三十六《再送二首》“安西都护府”的注释,王注次公援引《汉书》,施注援用《唐书·地理志》和白居易的诗,查注征引《通典》《唐会要》《太平寰宇记》。
在单条注释的形式之外,还有一种现象值得我们注意。西域诗注中,有部分物象重出频率较高,因而有对同一个物象重复出注的现象。这种现象按整体呈现的形式可分为三种,一种是相差无几的注文,如卷二十六《次韵钱穆父》与卷三十《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中对阳关的注解都引了刘禹锡的诗“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惟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前辈,好染髭须事后生”([4], p. 1337)。一种是引用不同材料来说明同一个意思的诗注,如卷二十一《赠黄山人》“施注:《后汉·楚王英传》: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注:袁宏《汉纪》云: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国有佛道焉。佛者,汉言觉也,将以觉悟群生也”([4], p. 1088)和卷二十一《闻洮西捷报》“又山公注:《后汉书》:汉明帝夜梦金人长丈馀,身有日光,飞空而至。以问群臣,傅毅对曰:“臣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4], p. 1069)都是对诗句中“佛”的解释,两首诗选择的具体材料不同,但表达的都是西域有佛这一观点。另一种是“xx见《xxx》诗注”的形式,如卷四十七《饮酒四首》“葡萄酒”见前《送孔郎中》诗、《武昌西山》诗、《洞庭春色》诗注。
在注语部分可得六个结论。一是句中注数量多于题下注。二是引文注比直接注占比大。三是在引文注中,征引古籍种类多,以两《汉书》征引次数为最。四是引文出处和引文作者的处理各有两种方式,即有无出处和有无作者。五是单个诗注有两种呈现状态:引文内容重复出现在不同注者中、注者用不同文献来注内容。六是重出诗注整体上有三种表现形式:相差无几的注文、引用不同材料来说明同一个意思的诗注、xx见《xxx》诗注的形式。因此,无论从注者角度,还是注文角度看,与西域有关的诗注都显示出复杂性和丰富性。
3. 西域诗注的内容
苏诗中与西域有关的注内容丰富,旁及生活的各个方面,大致可分为人物类、物产类、地名类。人物类包含了西王母、张骞、乌孙公主、傅介子、胡商、玄奘。物产类有葡萄、苜蓿、石榴、大宛马、天马、通犀。地名类有玉门关、昆仑、凉州、伊州、大月氏、天山、阳关、酒泉郡、安西都护府、龟兹、楼兰。这些不同的物象共同构成了苏注中的西域。
3.1. 人物类
苏注中西域有关的人物,既有瑶池相会的穆天子和西王母,也有声名赫赫的外交家张骞和傅介子,还有远嫁他国的乌孙公主和途径西域去取经书的高僧玄奘,以及丝绸之路上来来往往的胡商。人物类的注释常常是对人物相关事情的介绍,在介绍中突出人物某方面的特点或功绩。
与西王母有关的诗注共有4条,分别散布在卷十六《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卷十七《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卷二十九《故李诚之侍御六丈挽词》、卷三十四《次前韵送刘景文》。卷十六《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是施注对诗句中“阆苑”的注文,“阆苑”是西王母所居之地,施注引《集仙录》为证。卷十七《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和卷二十九《故李诚之侍御六丈挽词》中都提到了周天子和西王母相会瑶池的事情。卷三十四《次前韵送刘景文》是对诗句中“白云”的注明,王注说“白云”是西王母为周天子作的歌谣,施氏也赞同这个观点,引《仙传拾遗》为证。这4条与西王母有关的注概括起来讲,即西王母居住地为阆苑,曾在瑶池与穆天子相会,还为穆天子写了首名为“白云”的歌谣。
除了西王母,苏注中还有两位名扬四海的外交家张骞和傅介子。在卷四《次韵和子由欲得骊山澄泥砚》诗句“近日从戎拟学班”的诗注中谈到了张骞和傅介子,“王注:《后汉·班超传》:常为官傭书,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4], p. 142)班超以张骞和傅介子为榜样。卷二十三《过江夜行武昌山闻黄州鼓角》的诗注中提到张骞从西域回中原时,也将西域的音乐带入了长安,丰富了中原地区的乐曲。在以上所说的两首诗之外,还有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卷二十二《元修菜并叙》、卷二十九《戏用晁补之韵》都与张骞有关,主要为张骞引进了西域的物产,具体内容将在“物产类”进行说明。总之,在苏注中张骞被反复强调的一点是加强了中原和西域的交流。
跟张骞一样,傅介子的形象也显现在他卷中,如卷二十四《徐大正闲轩》对诗句“介子愿奉使”的注解,“王注:《前汉书》:傅介子谓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施注:《汉·傅介子传》:元凰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责楼兰、龟兹国。”([4], p. 1222)此注诉说了傅介子奉命出使,问责楼兰、龟兹的事情,展现的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外交官的形象。
与张骞、傅介子同时代,还有一位公主的身影也展现在苏注中,即乌孙公主。乌孙公主的事迹显示在卷八《宋叔达家听琵琶》。诗中有“何异乌孙送公主”,王注引傅玄《琵琶赋序》云,乌孙公主为了寄托相思发明了琵琶。查注引《汉书》曰,乌孙公主为江都王建女细君,嫁与乌孙年老的昆莫,婚后二人沟通不畅,常常自创歌曲。查注又引《文选·王昭君辞序》说乌孙公主创造琵琶是为了慰藉思乡意。一个远嫁异域他乡,孤芳自赏的公主形象在眼前浮现。
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声振寰宇的大唐高僧踏上了西去的道路。卷四十三《合浦愈上人,以诗名领外,将访道南岳,留诗壁上云:闲伴孤云自在飞。东坡居士过其精舍,戏和其韵》的尾句诗注为玄奘取西经的事情。王注引《广异记》,施注引《大唐新语》都谈到了玄奘告诉弟子以灵岩寺树枝的长向判断自己的东归时间。查注引《旧唐书》对玄奘的生平著述和西去取经的原因进行了介绍,又引《续高僧传》简介了玄奘东归之后的翻译成果。这里展露的是一位得道高僧的形象。
一个时代有声名显赫的人,自然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胡商。卷二十四《次韵叶致远见赠》有诗句“所至迟留似贾胡”,注释为“王注:《后汉书》:马援征五溪,水疾,船不得上。耿舒与兄弇书曰:伏波类西域胡贾,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4], p. 1194)。王注用《后汉书》中耿舒对马援的批判表现了胡贾到处做生意的特点。
3.2. 物产类
苏注中除与西域有关的人物之外,另一凸显的事物是物产。饱满多汁的石榴,勾人心魄的蒲萄,鲜嫩的苜蓿,有名的天马,神奇的返魂香,都是苏注中描绘的西域地区特有的物产资源。物产类的注释一般是对其产地、使用、引进者的说明。
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中描述了两种西域物产,石榴是其中之一。查注云:“《博物志》:张骞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图榴以归,故名安石榴。”([4], p. 180)安石榴,出自安国,故得名。安国是汉朝西域的一个国家,张骞出使西域途经安国,将石榴带入了长安。
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中除了有石榴,还讲了西域的另一物产——葡萄。此处注释虽然是对葡萄用字差异的解释,但它也透露出葡萄为西域物产这一信息。中原引进葡萄之后,葡萄进入了文人的酒杯。卷六《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有感于余心者,聊为和之》,卷二十七《武昌西山并叙》,卷三十四《洞庭春色》和卷三《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都谈到了葡萄酒。其中卷三十四《洞庭春色》“君知蒲萄恶”的注为“王注次公曰:蒲萄,言酒也。《前汉书》:大宛以蒲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又《唐书》:破高昌,取蒲萄实于宛中种之,并得其酒法。上自损益,造酒成,凡八色”([4], p. 1751)。这说明葡萄产自西域,且西域的葡萄酒深得当时人的喜爱。卷三《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一斗胜凉州”注解就能证实这一点。诗注为“王注:《续汉书》:载《敦煌张氏家传》曰:扶风孟陀以葡萄酒一斗遗张让,即得凉州刺史”([4], p. 93)。
石榴、葡萄之外,还有一种名为苜蓿的植物也传入了中原。卷七《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的注语中就说到了苜蓿。苜蓿东传后,成为了人们的食物。然而对苜蓿的重视,却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人们菜谱上的一种,更多的还在于与苜蓿息息相关的天马。天马,即大宛马,能日行千里。卷三十《送程七表弟知泗州》“使君如天马”注,“又施注:《史记·乐书》: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一日千里云云”([4], p. 1504)。天马以苜蓿为食。卷二十二《元修菜并叙》和卷二十九《戏用晁补之韵》的诗注中都谈到了此事。汉朝重视大宛马,得知它喜欢吃苜蓿,才对苜蓿更加重视。
除了天马之外,西域还有一种名叫“返魂香”的神奇植物。卷二十一《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返魂香入岭头梅”注语,“王注縯曰:李夫人死,汉武帝念之不已,乃令方士作返魂香烧之,夫人乃降。榴案:《洞冥记》:有怀梦草,帝思李夫人不可得,朔乃献一枝。帝怀之,夜果梦夫人。縯注所云,未知何本。白乐天亦云:返魂香,降夫人魂也。查注:李石《续博物志》:返魂香,月氐国献。《十洲记》:聚窟洲有神鸟,山多大树,名返魂树。伐其根,于玉釜中煮,取汁。或名之为反生香,闻数百里。死者闻香气乃活,能起夭残之死,更生之神丸也。疫病灾死者将能起之,及闻气者即活”([4], p. 1048)。返魂香产自月氏国,它的香气能活人医白骨,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时,曾点此香,梦中与李夫人相会。
石榴、葡萄、苜蓿、天马、返魂香都为西域特产,它们远离故乡进入中原,深受中原的喜爱。它们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为人们增添了乐趣。
3.3. 地名类
苏注中除了西域人物和物产外,地名类的注释也相对多。既有安西都护府、玉门关、阳关、伊州、凉州、龟兹,还有昆仑、天山等。地名类注释通常是对地名的由来、所在进行叙述,有时还会谈到与之相关的乐曲等。
中原与西域的往来,其中一个明显的标志是安西都护府的设立。卷三十六《再送二首》“安西都护国西门”中王注次公引《汉书》,施注引《唐·地理志》、白乐天《西凉伎歌》。查注引《通典》《唐会要》《太平寰宇记》。注家们纷纷引各类史料文献来说明建立时间、名称由来、管辖地区、所在地域。
安西都护府是中西往来的标志,阳关、玉门关自然也是。卷二十一《闻洮西捷报》和卷二十九《九月十五日,迩英讲〈论语〉,终篇,赐执政讲读史官燕于东宫。又遣中使就赐御书诗各一首,臣轼得〈紫薇花绝句〉,其词云: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翼日各以表谢又进诗一篇,臣轼诗云》都对玉门关所在之地进行了考证。
阳关,卷三十六《王晋卿示诗,欲夺海石,钱穆父、王仲至、蒋颖叔皆次韵。穆、至二公以为不可许,独颖叔不然。今日颖叔见访,亲睹此石之妙,遂悔前语,仆以为晋卿岂可终闭,不予者,若能以韩干二散马,易之者,盖可许也,復次前韵》、卷二十六《次韵钱穆父》、卷三十《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对阳关的所在,阳关和《阳关曲》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叙述。
阳关、玉门关外,还有伊州和凉州。卷十一《子玉家宴用前韵见寄復答之》“更教长笛奏伊凉”注“查注:《太平寰宇记》:陇右道伊州,汉铁勒国。唐贞观四年,始置伊州。凉州,汉武威郡”([4], pp. 518-519)。查注引《太平寰宇记》说明了伊州建置时间以及伊州和凉州的所在地。
凉州,卷三《读开元天宝遗事三首》,其三“琵琶弦急衮梁州”查注引《开天传信记》、郑处晦《明黄杂录》、程大昌《演繁露》说“凉州”是为“凉州曲”,又引《会要》、洪容斋《随笔》谈论“凉州曲”向“梁州曲”的变化,引《分门古今类事》、《蔡宽夫诗话》说以边地“凉州”为曲的原因和“凉州曲”的特点。
唐代西域龟兹以音乐著称。卷二十一《李委吹笛并引》中山公注引元稹《连昌宫辞》,查注引《西清诗话》《前汉·地理志》《太平寰宇记》《学林新编》介绍龟兹乐名称的由来和繁盛情况。
西域除了关隘、国家之外,还有名山大川,如昆仑、天山。卷二《黄河》“昆仑气脉本来黄”的注介绍了昆仑名称的由来,昆仑的位置。卷五《竹𪕋》“混沌惭瘦爽”王注引《神异经》说昆仑有兽名混沌。卷十七《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昆仑玄圃谓朝隮”王注和施注主要论述昆仑的别名。卷四十三《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支》“琪树罗玄圃”王注引《淮南子》谈昆仑的由来,昆仑地下的情况。
天山在卷二十五《次韵答贾耘老》、卷三十《次韵许冲元送成都高士敦钤辖》、卷三十《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都有注。卷二十五《次韵答贾耘老》中王注次公讨论天山所在。卷三十《次韵许冲元送成都高士敦钤辖》施注引《后汉·明帝纪》说天山又名雪山。卷三十《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王注援云:天山在匈奴附近,天山就是《汉书》中的祁连山。
综上所述,西域诗注的内容主要为人物、物产和地名三类,其中人物类注释主要介绍人物相关的特点或功绩,物产类注释写明物产的出处、使用和引进人,地名类注释展现地名的由来、所在以及与之有关的乐调等。西域诗注的三类物象不仅体现了西域的特色,也表明了苏轼和注家们对西域的了解。
4. 西域诗注的价值
苏诗自宋诞生以来,有众多注家为之作注,这些注是注家们思想的结晶,有较高的价值。苏诗中的西域诗注共有三个价值,一是解释诗句,二是有助于校勘,三是体现了中原与西域的密切关系。
4.1. 解释诗句
清人段玉裁曰:“释经以明其义曰注。”诗注产生的原因之一是为诗服务,即诗注是用来解释诗歌的,因而它具有解释诗句的作用。
西域诗注作为苏注中的一部分也具有释经明义的作用。如卷三《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中的“一斗胜凉州”,王十朋引《续后汉书》来解释诗句的意思。王注曰:“《续汉书》:载《敦煌张氏家传》曰:扶风孟陀以葡萄酒一斗遗张让,即得凉州刺史。”([4], p. 93)解释了诗句所用的典故,即孟陀用一斗葡萄酒换来了张让的凉州刺史之职。又如卷十八《戴道士得四字代作》一诗中“不及胡琴四”,王注曰:“胡琴,琵琶也。本外蕃马上所鼓,四弦,以象四时。”([4], p. 894)诗注将胡琴的来源、外形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又如卷二十二《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紫驼之峰人莫识”诗注对“紫驼之峰”进行解释,“王注:《汉书》:大月氏出一封汇驼。颜师古曰:脊上有一封隆高,俗呼封牛。”([4], p. 1107)由此可见,诗注有解释词句,疏通句意的作用。
4.2. 有利于校勘
作为诗注,在解释诗句时经常会征引大量的文献,这些文献有利于校勘,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直接用所引材料进行校勘。卷六《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有感于余心者,聊为和之》“亦作蒲萄绿”“施注:李太白《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蒲萄初酦醅。”([4], p. 238)注苏诗的内容是用的李白的诗,引诗可以与《李太白全集》中收录的诗进行对照。又如卷七《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羞对先生苜蓿盤”一句诗注中载唐朝薛令之为东宫侍读时的《自悼诗》,其诗为“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盤。盤中无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滑,羹稀箸更宽。只可谋朝(食) [夕],何由保岁寒”([4], p. 312)。这首诗可与《全唐诗》所收的《自悼》诗相互印证。
另一方面是诗注中已经有了注家的观点,校勘时可以加以利用。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蒲萄虽满架”一句的注文为“查注:蒲萄,《汉书》作“蒲桃”。榴案:《汉书·西域传》: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查氏“陶”作“桃”,小误。惟《博物志》:“张骞使西域还,得蒲桃”,作‘桃’字。”([4], p. 180)如要对“蒲萄”的用字进行辨析校对时,诗注中提到的查注、榴案的看法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又如卷二十七《武昌西山并叙》有诗句“春江渌涨蒲萄醅”的注中有“榴案:《梁溪漫志》云:东坡在齐安,有‘春江渌水涨蒲萄醅’之句。靖康初元,韩子苍舍人作守,有旨添赐郡釀,因名其库曰蒲萄醅。今按:即此首句。《漫志》云在齐安有句,误也”([4], p. 1384)。冯应榴先是引《梁溪漫志》的相关内容,而后指出此书中所说的苏轼齐安有句的事实错误。因而谈论到《梁溪漫志》时需要对此处小心对待。又如卷二《黄河》“昆仑气脉本来黄”一句“山公注:《史记·大宛列传》: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按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榴案:山公注作《张骞传》,误,今改正”。冯应榴对引文出处进行了指正,所以诗注也有利于校勘引文出处。
4.3. 中西来往的证据
除了释诗和校勘外,西域诗注还有一个独特的价值,即展示西域和中原之间紧密的来往。卷九《元日次韵张先子野见和七夕寄莘老之作》中有“腰犀一一通”,王注引《汉书》进行注解,“《汉·西域传》赞曰: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注:通犀中央色白,通两头。榴案:此言犀带也”([4], p. 395)。明珠、文甲、通犀、翠羽等都不是中原的产物,但受中原的喜爱,它们能来到中原是因为丝绸之路。
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中原与西域的往来日益频繁,一时在西域涌现了许多著名的中原人物,如文中提到的张骞、傅介子、乌孙公主等。他们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西域这片土地,加强了西域和中原的交流。另一个表现是一大批西域物产被引入中原,如上文中提到的石榴、蒲萄、苜蓿等。在与植物有关的诗注中屡次提到张骞的名字,这不仅是因为张骞在西域植物东传路途中发挥的重大功用,还在于他打通了西域和中原之间的道路。道路的畅通为中原与西域的密切往来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促进了中西交往。
5. 结语
自张骞凿通西域以来,西域与中原往来愈加频繁,“西域”进入了中原文人士大夫的视野。他们有的亲历西域,看见过西域独特的风光;有的虽没到过西域,但西域一直存在他们的脑海中。宋代领土不到西域,但宋人的诗文集中却出现了与西域有关的物象,比如苏轼。据笔者统计,在苏轼的诗中曾50次提到了与西域有关的物象。对这些物象展开解读,可以大致了解到苏轼及注者对西域的认识。
与西域有关的诗注中有王注、施注、山公注、邵注、查注、榴案六位注家,这六位注家重点关注了西域的人物、物产和地名,为我们展现了苏注中的西域。本文虽探讨苏诗中的西域,但关于西域诗注却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如苏轼为什么会写这些物象,而不是其他的物象?这些物象在苏轼的其他文集中还有吗?如果还有那展现的内容有变化吗?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