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注中的西域
The Western Regions in Su Shi’s Poem Notes
DOI: 10.12677/cnc.2025.132032, PDF, HTML, XML,   
作者: 陈 艳: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关键词: 苏轼诗注西域《苏轼诗集合注》Su Shi Poetry Notes The Western Regions Notes on Su Shis Poems
摘要: 自张骞凿通西域以后,中原与西域的往来愈加频繁,“西域”进入了文人士大夫的视野。在苏轼诗注中,也出现了许多与西域有关的物象。苏轼诗注关注了西域地区的历史人物、物产资源、地名沿革、佛教文化等,既有宋人对西域的认识,也有清人对西域的了解。对这些注释的梳理不仅能加深对苏诗的理解,还能增强对西域的认知。
Abstract: Since Zhang Qian opened up the Western Regions, exchanges between the Central Plains and the Western Regions became increasingly frequent, bringing the “Western Regions” into the intellectual discourse of literati and officials. In the annotations of Su Shi’s poetry, numerous elements related to the Western Regions emerge. These annotations address historical figures, natural products, the evolution of place names, Buddhist culture, and other aspects of the Western Regions. They reflect not only the Song people’s perceptions but also the Qing dynasty’s understanding of this region. Systematizing these annotations can deepen the interpretation of Su Shi’s poetry and enrich our knowledge of the Western Regions.
文章引用:陈艳. 苏轼诗注中的西域[J]. 国学, 2025, 13(2): 204-212.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5.132032

1. 引言

《苏轼诗集合注》是清代冯应榴编撰的一部苏轼诗注合集,成书较晚,收录注释较全,书籍质量较高,所以本文以它为依据。苏诗中与西域有关的内容更为详细地展现在诗注中,也就是说,针对具体内容而言,诗注提供的西域信息较诗句更为丰富、全面。所以本文选择以诗注为中心,对西域进行探讨。本文所说的西域,包括自玉门关、阳关以西至今中亚和印度半岛在内的地区。由于苏注中包含的朝代较多,而且每个朝代对西域的认识不一,所以本文中西域的范围会随着朝代的变化而略有变化。文章将从形式、内容、价值三个角度来展现苏轼诗注中的西域。

2. 西域诗注的形式

事物通常由形式和内容两方面构成,诗注也是如此。从诗注的形式中我们能知道注者姓名、注释次数、注释方式、注语形式、引文出处等信息,这将为我们了解苏诗中的西域提供坚实的支撑。谈到诗注的形式,有两个因素是要考虑在内的,一个是注家,一个是注文。因而,本部分将以注家和注文为中心对西域诗注的形式进行探讨。

2.1. 注家

注释的诞生离不开注家,对注家的认识能加深对注释的理解,所以这部分以注家为中心对苏诗中西域诗注的形式展开讨论。

据笔者统计,苏诗中西域有关的诗歌共有50首,散见于全篇,除卷二十一、卷三十较多,其他卷相对较少。具体分布可参考文章末尾的附录。在这50篇的诗注中出现了六位注家,分别是王十朋、施元之父子、冯景、邵长衡、查慎行、冯应榴。《苏轼诗集合注》中对注者的介绍较少,综合《宋史》《清史稿》等书,对注者情况了解如下:

王十朋,字龟龄,号梅溪,温州人。南宋政治家、文学家。绍兴二十七年丁丑被宋高宗钦点为状元。历任绍兴府佥判、秘书省校书郎、建王府小学教授、国史编修、国子司业、饶州知州、夔州知州、湖州知州、泉州知州等职,乾道七年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宋史》载:“资颖悟,日诵数千言。及长,有文行,聚徒梅溪,受业者以百数。入太学,主司异其文。”[1]

施元之父子指的是施元之和施宿。施元之,字德初,长兴人,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历任左文林郎、秘书省正字、枢密院编修官、秘书省著作佐郎、起居舍人、左司谏、衢州左宣教郎、浙西提刑等职。陆心源赞曰:“以绝识博学名天下。”[2]施宿,字武子,长兴人,生于宋孝宗隆兴二年。历任官监丞、余姚县令、绍兴通判、盱眙军任、直秘阁等职。

冯景,字山公,清代钱塘人,著有《解春集》。邵长蘅,字子湘,清代武进人,撰有《青门稿》。两人都没入仕,但都对时事极为关注。《清史稿》曰:“景虽布衣,不求仕进,而未尝忘当世之务。”二人同为宋荦幕僚,“与景同客荦幕,长蘅亦觥觥持古义,无所贬损,时论贤之”。除此之外,《清史稿》还称赞冯景“善属文,千言立就”,邵长蘅“工诗,尤致力古文辞,陶炼雅正”([3], p. 13359)。

查慎行,字悔馀,号初白,浙江海宁人。康熙四十二年进士。官场沉浮十年后,以疾辞归,晚年以作诗为乐,“性喜作诗,游览所至,辄有吟咏,名闻禁中。”([3], p. 13366)著有《敬业堂诗集》《查初白文集》等。

冯应榴,字星实、诒曾,号学语、踵息居士,冯浩长子,乾隆二十六年进士,官至鸿胪寺卿,撰《苏文忠诗合注》《金坛高青氏诗笺注》,著《踵息居士诗文集》《学语草》《湖上题襟集》等,参与编纂《嘉兴府志》。《桐乡县志》卷十五《人物志》有传。

以上六人中除王十朋、施元之父子为宋人,其余都为清人。也就是说,从注者所处的时代看,六种注中仅王注与施注是宋人注释,剩下的都为清人注释。清代注家多于宋代注家。

其次,从各家注出现的频率来看,王注出现次数最多,邵注最少,具体为王注30次,邵注2次。其他注家的次数为山公注9次、榴案17次、查注17次、施注18次。清注比宋注的数量要多。

此外,各个注家使用的注语也不同。他们在文中采用的注语分别是王注、施注、山公注、邵注、查注、榴案。除冯注是用案语的形式,其余注家都是用注的形式,如“山公注:《史记·大宛列传》: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榴案:……查注:……”([4], p. 83)。

总之,在注者部分,我们可以得出四个结论:一是清代注家比宋代注家多;二是清注数量大于宋注;三是在所有注家中王注出现次数最多,邵注最少;四是六家注中只有冯注用案语的形式。

2.2. 注文

除了注者,也需要重视注文。注文是注家对所注字词、句意的解释,它是注释的主体部分。因而有必要对注文的形式进行探究。

2.2.1. 注文概况

从注文所在位置看,可分为句中注和题下注。在西域诗注这部分,句中注较多。苏注中与西域有关的注释共93条,其中题下注2条,句中注91条。句中注在数量上以绝对优势领先于题下注。

按内容来源,可以分为直接注和引文注两种。直接注是指注者直接写“某为某”,如卷二十九《戏用晁补之韵》中“何如驽马肥苜蓿”的一句的注,“王注次公曰:苜蓿,草名,本出西域。”引文注是注家征引文献来解释被注内容,如卷二十九《故李诚之侍御六丈挽词》中“王注:《列子·周穆王篇》:穆王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别日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诏后世。遂实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一日行万里”([4], p. 1441)。王注引《列子》来注解“又无穆天子,西征燕瑶池”。在西域诗注这部分中,注文以引文注为主,直接注只有几条。所以,接下来将对引文注展开详细的探讨。

2.2.2. 引文注

引文注在西域诗注部分占比大,将以专节的形式进行分析。本部分将从西域诗注对古籍的征引、引文出处的处理、引文作者的安排、具体引文的部署四个角度切入。

西域诗注部分征引古籍多达109处,使用70种古籍,内容涉及笔记小说、诗赋、史志等。在众多征引文献中以史书类为多,史书中以两《汉书》为最,《汉书》有15次,《后汉书》有12次。两《汉书》出现频率高的原因有三点,一是西域之路由汉朝张骞凿通,因而《汉书》中记载的西域具有源头性、开辟性的意义。二是《汉书·西域记》具有真实性。汉朝许多人都有亲历西域的经历,对西域的认识更为全面和真实。再加上史书通常由官方编修,更具真实可靠性。三是文人重“史”观念的影响。我国古代文人士大夫普遍重“史”,这是受到读史明智观的影响。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他们会有意识地接触史书,读的多了,关于史书的积累会变得深厚,注诗时与史书相关的内容自然流露的就多。

了解完征引古籍的情况之后,我们再来看看引文出处的处理。西域诗注中关于引文出处的处理有两种情况。首先是不注出处的注释,如卷三十四《次前韵送刘景文》对“白云”的注解,“王注次公曰:‘白云’本出西王母为周穆王谣。……施注:《仙传拾遗》:穆王觞西王母于瑶池上,王母谣曰:白云在天,山陵月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生无死,尚能復来”([4], p. 1735)。王注“白云”为西王母的歌谣,但没有标出处,而施注却将出处和原文都标出来了。这种不标出处的注比较少。其次是标明引文出处注,这种注很多。通常有三种表现形式,有写总的名称的,如《汉书》;也有写到篇名的,如《汉书·西域传》《赠米嘉荣》;还有写别称的,如《东汉·四夷列传》。

与引文出处一样,引文作者也有两种呈现形式,即有作者名和无作者名的。西域诗注中除“《南史》谢朓《与其随王子隆牋》”“程大昌《演繁露》”“洪容斋《随笔》”“郑处晦《明黄杂录》”“沈(份)(汾)《续仙传》”“李石《续博物志》”“傅玄《琵琶赋序》”“刘禹锡《赠米嘉荣》诗”“白乐天《西凉伎歌》”“元稹《连昌宫辞》”“李太白《襄阳歌》”“韩退之《咏驽驥》诗”外,其余古籍都没写作者。在标有作者名的部分,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规律,即诗歌类和单篇文赋类都标有作者名,通常以“作者 + 诗名”“作者 + 文章名”的形式出现。

在具体引文的安排上,概述引文内容的较少,直接征引古籍的较多,也有先概述引文内容再征引古籍的。总体来看,具体引文以直接征引古籍为主。接下来我们将从单个注释的具体情况、西域注释中重复出注的现象来看具体引文的处理。

苏诗自宋朝出世以后,历代都有文人对其作注,所以大部分注中会出现好几个人的注,这些注有的会重复,如卷三十《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中王注次公、施注、查注都引了刘禹锡的“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惟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前辈,好染髭须事后生”([4], p. 1337)来解释“阳关”。有的还会引用其他文献来解释,如卷三十六《再送二首》“安西都护府”的注释,王注次公援引《汉书》,施注援用《唐书·地理志》和白居易的诗,查注征引《通典》《唐会要》《太平寰宇记》。

在单条注释的形式之外,还有一种现象值得我们注意。西域诗注中,有部分物象重出频率较高,因而有对同一个物象重复出注的现象。这种现象按整体呈现的形式可分为三种,一种是相差无几的注文,如卷二十六《次韵钱穆父》与卷三十《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中对阳关的注解都引了刘禹锡的诗“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惟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前辈,好染髭须事后生”([4], p. 1337)。一种是引用不同材料来说明同一个意思的诗注,如卷二十一《赠黄山人》“施注:《后汉·楚王英传》: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注:袁宏《汉纪》云: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国有佛道焉。佛者,汉言觉也,将以觉悟群生也”([4], p. 1088)和卷二十一《闻洮西捷报》“又山公注:《后汉书》:汉明帝夜梦金人长丈馀,身有日光,飞空而至。以问群臣,傅毅对曰:“臣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4], p. 1069)都是对诗句中“佛”的解释,两首诗选择的具体材料不同,但表达的都是西域有佛这一观点。另一种是“xx见《xxx》诗注”的形式,如卷四十七《饮酒四首》“葡萄酒”见前《送孔郎中》诗、《武昌西山》诗、《洞庭春色》诗注。

在注语部分可得六个结论。一是句中注数量多于题下注。二是引文注比直接注占比大。三是在引文注中,征引古籍种类多,以两《汉书》征引次数为最。四是引文出处和引文作者的处理各有两种方式,即有无出处和有无作者。五是单个诗注有两种呈现状态:引文内容重复出现在不同注者中、注者用不同文献来注内容。六是重出诗注整体上有三种表现形式:相差无几的注文、引用不同材料来说明同一个意思的诗注、xx见《xxx》诗注的形式。因此,无论从注者角度,还是注文角度看,与西域有关的诗注都显示出复杂性和丰富性。

3. 西域诗注的内容

苏诗中与西域有关的注内容丰富,旁及生活的各个方面,大致可分为人物类、物产类、地名类。人物类包含了西王母、张骞、乌孙公主、傅介子、胡商、玄奘。物产类有葡萄、苜蓿、石榴、大宛马、天马、通犀。地名类有玉门关、昆仑、凉州、伊州、大月氏、天山、阳关、酒泉郡、安西都护府、龟兹、楼兰。这些不同的物象共同构成了苏注中的西域。

3.1. 人物类

苏注中西域有关的人物,既有瑶池相会的穆天子和西王母,也有声名赫赫的外交家张骞和傅介子,还有远嫁他国的乌孙公主和途径西域去取经书的高僧玄奘,以及丝绸之路上来来往往的胡商。人物类的注释常常是对人物相关事情的介绍,在介绍中突出人物某方面的特点或功绩。

与西王母有关的诗注共有4条,分别散布在卷十六《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卷十七《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卷二十九《故李诚之侍御六丈挽词》、卷三十四《次前韵送刘景文》。卷十六《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是施注对诗句中“阆苑”的注文,“阆苑”是西王母所居之地,施注引《集仙录》为证。卷十七《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和卷二十九《故李诚之侍御六丈挽词》中都提到了周天子和西王母相会瑶池的事情。卷三十四《次前韵送刘景文》是对诗句中“白云”的注明,王注说“白云”是西王母为周天子作的歌谣,施氏也赞同这个观点,引《仙传拾遗》为证。这4条与西王母有关的注概括起来讲,即西王母居住地为阆苑,曾在瑶池与穆天子相会,还为穆天子写了首名为“白云”的歌谣。

除了西王母,苏注中还有两位名扬四海的外交家张骞和傅介子。在卷四《次韵和子由欲得骊山澄泥砚》诗句“近日从戎拟学班”的诗注中谈到了张骞和傅介子,“王注:《后汉·班超传》:常为官傭书,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4], p. 142)班超以张骞和傅介子为榜样。卷二十三《过江夜行武昌山闻黄州鼓角》的诗注中提到张骞从西域回中原时,也将西域的音乐带入了长安,丰富了中原地区的乐曲。在以上所说的两首诗之外,还有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卷二十二《元修菜并叙》、卷二十九《戏用晁补之韵》都与张骞有关,主要为张骞引进了西域的物产,具体内容将在“物产类”进行说明。总之,在苏注中张骞被反复强调的一点是加强了中原和西域的交流。

跟张骞一样,傅介子的形象也显现在他卷中,如卷二十四《徐大正闲轩》对诗句“介子愿奉使”的注解,“王注:《前汉书》:傅介子谓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施注:《汉·傅介子传》:元凰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责楼兰、龟兹国。”([4], p. 1222)此注诉说了傅介子奉命出使,问责楼兰、龟兹的事情,展现的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外交官的形象。

与张骞、傅介子同时代,还有一位公主的身影也展现在苏注中,即乌孙公主。乌孙公主的事迹显示在卷八《宋叔达家听琵琶》。诗中有“何异乌孙送公主”,王注引傅玄《琵琶赋序》云,乌孙公主为了寄托相思发明了琵琶。查注引《汉书》曰,乌孙公主为江都王建女细君,嫁与乌孙年老的昆莫,婚后二人沟通不畅,常常自创歌曲。查注又引《文选·王昭君辞序》说乌孙公主创造琵琶是为了慰藉思乡意。一个远嫁异域他乡,孤芳自赏的公主形象在眼前浮现。

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声振寰宇的大唐高僧踏上了西去的道路。卷四十三《合浦愈上人,以诗名领外,将访道南岳,留诗壁上云:闲伴孤云自在飞。东坡居士过其精舍,戏和其韵》的尾句诗注为玄奘取西经的事情。王注引《广异记》,施注引《大唐新语》都谈到了玄奘告诉弟子以灵岩寺树枝的长向判断自己的东归时间。查注引《旧唐书》对玄奘的生平著述和西去取经的原因进行了介绍,又引《续高僧传》简介了玄奘东归之后的翻译成果。这里展露的是一位得道高僧的形象。

一个时代有声名显赫的人,自然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胡商。卷二十四《次韵叶致远见赠》有诗句“所至迟留似贾胡”,注释为“王注:《后汉书》:马援征五溪,水疾,船不得上。耿舒与兄弇书曰:伏波类西域胡贾,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4], p. 1194)。王注用《后汉书》中耿舒对马援的批判表现了胡贾到处做生意的特点。

3.2. 物产类

苏注中除与西域有关的人物之外,另一凸显的事物是物产。饱满多汁的石榴,勾人心魄的蒲萄,鲜嫩的苜蓿,有名的天马,神奇的返魂香,都是苏注中描绘的西域地区特有的物产资源。物产类的注释一般是对其产地、使用、引进者的说明。

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中描述了两种西域物产,石榴是其中之一。查注云:“《博物志》:张骞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图榴以归,故名安石榴。”([4], p. 180)安石榴,出自安国,故得名。安国是汉朝西域的一个国家,张骞出使西域途经安国,将石榴带入了长安。

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中除了有石榴,还讲了西域的另一物产——葡萄。此处注释虽然是对葡萄用字差异的解释,但它也透露出葡萄为西域物产这一信息。中原引进葡萄之后,葡萄进入了文人的酒杯。卷六《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有感于余心者,聊为和之》,卷二十七《武昌西山并叙》,卷三十四《洞庭春色》和卷三《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都谈到了葡萄酒。其中卷三十四《洞庭春色》“君知蒲萄恶”的注为“王注次公曰:蒲萄,言酒也。《前汉书》:大宛以蒲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又《唐书》:破高昌,取蒲萄实于宛中种之,并得其酒法。上自损益,造酒成,凡八色”([4], p. 1751)。这说明葡萄产自西域,且西域的葡萄酒深得当时人的喜爱。卷三《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一斗胜凉州”注解就能证实这一点。诗注为“王注:《续汉书》:载《敦煌张氏家传》曰:扶风孟陀以葡萄酒一斗遗张让,即得凉州刺史”([4], p. 93)。

石榴、葡萄之外,还有一种名为苜蓿的植物也传入了中原。卷七《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的注语中就说到了苜蓿。苜蓿东传后,成为了人们的食物。然而对苜蓿的重视,却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人们菜谱上的一种,更多的还在于与苜蓿息息相关的天马。天马,即大宛马,能日行千里。卷三十《送程七表弟知泗州》“使君如天马”注,“又施注:《史记·乐书》: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一日千里云云”([4], p. 1504)。天马以苜蓿为食。卷二十二《元修菜并叙》和卷二十九《戏用晁补之韵》的诗注中都谈到了此事。汉朝重视大宛马,得知它喜欢吃苜蓿,才对苜蓿更加重视。

除了天马之外,西域还有一种名叫“返魂香”的神奇植物。卷二十一《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返魂香入岭头梅”注语,“王注縯曰:李夫人死,汉武帝念之不已,乃令方士作返魂香烧之,夫人乃降。榴案:《洞冥记》:有怀梦草,帝思李夫人不可得,朔乃献一枝。帝怀之,夜果梦夫人。縯注所云,未知何本。白乐天亦云:返魂香,降夫人魂也。查注:李石《续博物志》:返魂香,月氐国献。《十洲记》:聚窟洲有神鸟,山多大树,名返魂树。伐其根,于玉釜中煮,取汁。或名之为反生香,闻数百里。死者闻香气乃活,能起夭残之死,更生之神丸也。疫病灾死者将能起之,及闻气者即活”([4], p. 1048)。返魂香产自月氏国,它的香气能活人医白骨,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时,曾点此香,梦中与李夫人相会。

石榴、葡萄、苜蓿、天马、返魂香都为西域特产,它们远离故乡进入中原,深受中原的喜爱。它们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为人们增添了乐趣。

3.3. 地名类

苏注中除了西域人物和物产外,地名类的注释也相对多。既有安西都护府、玉门关、阳关、伊州、凉州、龟兹,还有昆仑、天山等。地名类注释通常是对地名的由来、所在进行叙述,有时还会谈到与之相关的乐曲等。

中原与西域的往来,其中一个明显的标志是安西都护府的设立。卷三十六《再送二首》“安西都护国西门”中王注次公引《汉书》,施注引《唐·地理志》、白乐天《西凉伎歌》。查注引《通典》《唐会要》《太平寰宇记》。注家们纷纷引各类史料文献来说明建立时间、名称由来、管辖地区、所在地域。

安西都护府是中西往来的标志,阳关、玉门关自然也是。卷二十一《闻洮西捷报》和卷二十九《九月十五日,迩英讲〈论语〉,终篇,赐执政讲读史官燕于东宫。又遣中使就赐御书诗各一首,臣轼得〈紫薇花绝句〉,其词云: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翼日各以表谢又进诗一篇,臣轼诗云》都对玉门关所在之地进行了考证。

阳关,卷三十六《王晋卿示诗,欲夺海石,钱穆父、王仲至、蒋颖叔皆次韵。穆、至二公以为不可许,独颖叔不然。今日颖叔见访,亲睹此石之妙,遂悔前语,仆以为晋卿岂可终闭,不予者,若能以韩干二散马,易之者,盖可许也,復次前韵》、卷二十六《次韵钱穆父》、卷三十《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对阳关的所在,阳关和《阳关曲》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叙述。

阳关、玉门关外,还有伊州和凉州。卷十一《子玉家宴用前韵见寄復答之》“更教长笛奏伊凉”注“查注:《太平寰宇记》:陇右道伊州,汉铁勒国。唐贞观四年,始置伊州。凉州,汉武威郡”([4], pp. 518-519)。查注引《太平寰宇记》说明了伊州建置时间以及伊州和凉州的所在地。

凉州,卷三《读开元天宝遗事三首》,其三“琵琶弦急衮梁州”查注引《开天传信记》、郑处晦《明黄杂录》、程大昌《演繁露》说“凉州”是为“凉州曲”,又引《会要》、洪容斋《随笔》谈论“凉州曲”向“梁州曲”的变化,引《分门古今类事》、《蔡宽夫诗话》说以边地“凉州”为曲的原因和“凉州曲”的特点。

唐代西域龟兹以音乐著称。卷二十一《李委吹笛并引》中山公注引元稹《连昌宫辞》,查注引《西清诗话》《前汉·地理志》《太平寰宇记》《学林新编》介绍龟兹乐名称的由来和繁盛情况。

西域除了关隘、国家之外,还有名山大川,如昆仑、天山。卷二《黄河》“昆仑气脉本来黄”的注介绍了昆仑名称的由来,昆仑的位置。卷五《竹𪕋》“混沌惭瘦爽”王注引《神异经》说昆仑有兽名混沌。卷十七《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昆仑玄圃谓朝隮”王注和施注主要论述昆仑的别名。卷四十三《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支》“琪树罗玄圃”王注引《淮南子》谈昆仑的由来,昆仑地下的情况。

天山在卷二十五《次韵答贾耘老》、卷三十《次韵许冲元送成都高士敦钤辖》、卷三十《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都有注。卷二十五《次韵答贾耘老》中王注次公讨论天山所在。卷三十《次韵许冲元送成都高士敦钤辖》施注引《后汉·明帝纪》说天山又名雪山。卷三十《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王注援云:天山在匈奴附近,天山就是《汉书》中的祁连山。

综上所述,西域诗注的内容主要为人物、物产和地名三类,其中人物类注释主要介绍人物相关的特点或功绩,物产类注释写明物产的出处、使用和引进人,地名类注释展现地名的由来、所在以及与之有关的乐调等。西域诗注的三类物象不仅体现了西域的特色,也表明了苏轼和注家们对西域的了解。

4. 西域诗注的价值

苏诗自宋诞生以来,有众多注家为之作注,这些注是注家们思想的结晶,有较高的价值。苏诗中的西域诗注共有三个价值,一是解释诗句,二是有助于校勘,三是体现了中原与西域的密切关系。

4.1. 解释诗句

清人段玉裁曰:“释经以明其义曰注。”诗注产生的原因之一是为诗服务,即诗注是用来解释诗歌的,因而它具有解释诗句的作用。

西域诗注作为苏注中的一部分也具有释经明义的作用。如卷三《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中的“一斗胜凉州”,王十朋引《续后汉书》来解释诗句的意思。王注曰:“《续汉书》:载《敦煌张氏家传》曰:扶风孟陀以葡萄酒一斗遗张让,即得凉州刺史。”([4], p. 93)解释了诗句所用的典故,即孟陀用一斗葡萄酒换来了张让的凉州刺史之职。又如卷十八《戴道士得四字代作》一诗中“不及胡琴四”,王注曰:“胡琴,琵琶也。本外蕃马上所鼓,四弦,以象四时。”([4], p. 894)诗注将胡琴的来源、外形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又如卷二十二《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紫驼之峰人莫识”诗注对“紫驼之峰”进行解释,“王注:《汉书》:大月氏出一封汇驼。颜师古曰:脊上有一封隆高,俗呼封牛。”([4], p. 1107)由此可见,诗注有解释词句,疏通句意的作用。

4.2. 有利于校勘

作为诗注,在解释诗句时经常会征引大量的文献,这些文献有利于校勘,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直接用所引材料进行校勘。卷六《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有感于余心者,聊为和之》“亦作蒲萄绿”“施注:李太白《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蒲萄初酦醅。”([4], p. 238)注苏诗的内容是用的李白的诗,引诗可以与《李太白全集》中收录的诗进行对照。又如卷七《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羞对先生苜蓿盤”一句诗注中载唐朝薛令之为东宫侍读时的《自悼诗》,其诗为“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盤。盤中无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滑,羹稀箸更宽。只可谋朝(食) [夕],何由保岁寒”([4], p. 312)。这首诗可与《全唐诗》所收的《自悼》诗相互印证。

另一方面是诗注中已经有了注家的观点,校勘时可以加以利用。卷五《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首》“蒲萄虽满架”一句的注文为“查注:蒲萄,《汉书》作“蒲桃”。榴案:《汉书·西域传》: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查氏“陶”作“桃”,小误。惟《博物志》:“张骞使西域还,得蒲桃”,作‘桃’字。”([4], p. 180)如要对“蒲萄”的用字进行辨析校对时,诗注中提到的查注、榴案的看法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又如卷二十七《武昌西山并叙》有诗句“春江渌涨蒲萄醅”的注中有“榴案:《梁溪漫志》云:东坡在齐安,有‘春江渌水涨蒲萄醅’之句。靖康初元,韩子苍舍人作守,有旨添赐郡釀,因名其库曰蒲萄醅。今按:即此首句。《漫志》云在齐安有句,误也”([4], p. 1384)。冯应榴先是引《梁溪漫志》的相关内容,而后指出此书中所说的苏轼齐安有句的事实错误。因而谈论到《梁溪漫志》时需要对此处小心对待。又如卷二《黄河》“昆仑气脉本来黄”一句“山公注:《史记·大宛列传》: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按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榴案:山公注作《张骞传》,误,今改正”。冯应榴对引文出处进行了指正,所以诗注也有利于校勘引文出处。

4.3. 中西来往的证据

除了释诗和校勘外,西域诗注还有一个独特的价值,即展示西域和中原之间紧密的来往。卷九《元日次韵张先子野见和七夕寄莘老之作》中有“腰犀一一通”,王注引《汉书》进行注解,“《汉·西域传》赞曰: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注:通犀中央色白,通两头。榴案:此言犀带也”([4], p. 395)。明珠、文甲、通犀、翠羽等都不是中原的产物,但受中原的喜爱,它们能来到中原是因为丝绸之路。

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中原与西域的往来日益频繁,一时在西域涌现了许多著名的中原人物,如文中提到的张骞、傅介子、乌孙公主等。他们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西域这片土地,加强了西域和中原的交流。另一个表现是一大批西域物产被引入中原,如上文中提到的石榴、蒲萄、苜蓿等。在与植物有关的诗注中屡次提到张骞的名字,这不仅是因为张骞在西域植物东传路途中发挥的重大功用,还在于他打通了西域和中原之间的道路。道路的畅通为中原与西域的密切往来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促进了中西交往。

5. 结语

自张骞凿通西域以来,西域与中原往来愈加频繁,“西域”进入了中原文人士大夫的视野。他们有的亲历西域,看见过西域独特的风光;有的虽没到过西域,但西域一直存在他们的脑海中。宋代领土不到西域,但宋人的诗文集中却出现了与西域有关的物象,比如苏轼。据笔者统计,在苏轼的诗中曾50次提到了与西域有关的物象。对这些物象展开解读,可以大致了解到苏轼及注者对西域的认识。

与西域有关的诗注中有王注、施注、山公注、邵注、查注、榴案六位注家,这六位注家重点关注了西域的人物、物产和地名,为我们展现了苏注中的西域。本文虽探讨苏诗中的西域,但关于西域诗注却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如苏轼为什么会写这些物象,而不是其他的物象?这些物象在苏轼的其他文集中还有吗?如果还有那展现的内容有变化吗?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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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清)陆心源, 辑撰. 宋史翼[M]. 北京: 中华书局, 1991: 302.
[3] 赵尔巽, 等, 撰. 清史稿[M]. 北京: 中华书局, 1977.
[4] (宋)苏轼. (清)冯应榴, 辑注. 黄任轲, 朱怀春, 点校. 苏轼诗集合注[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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