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查慎行(1650~1727),清初著名诗人,原名嗣琏,字夏重,经历“长生殿”案后改名“慎行”,改字“悔余”,出身书香世家浙江海宁查氏,康熙四十二年(1703)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在查慎行一生力求仕进的科举道路和伴君身旁、小心度日的文学侍从生涯中,应制愉上的恭和之作更多的是“藏心”之作,一个在满清朝廷仕宦的汉族文人,一个力求避祸的谨慎士子,若是像他崇敬的杜甫、苏轼那样“满腹牢骚”、尽是“忠言逆耳”之句,必定忧患积身、累及亲族。然而,查慎行性情真挚,诗心明净,在性格与环境背离的冲突夹缝中生存,造就了他阅历甚深的个性特点,成就了他善体情理的创作特征,而这些抒发自我的真我表现统统呈现在他的“写心”诗中。“查慎行最有价值的写心诗,集中地见于《西阡集》至《计日集》的将近十卷作品里,也就是康熙四十五年(1706)告假葬亲到五十二年(1712)乞休归里这八年中吟哦之诗。”([1], p. 523)此一时期正是他谙熟世事、远离朝野纷争、能够抒发真我的时期,从诗歌创作方面来看,查慎行的诗歌艺术此时也渐趋老道练达,因此“足能得心应手地写人所不能写,言人所未尽言,诚可称之为入人意中却又出人意外”([1], p. 523)。
2. 查慎行创作“写心”诗的历史背景
查慎行生活在封建统治森严、皇权压迫严重的清初时期,此时政局尚未安稳,朝堂之中政治斗争激烈,异族统治者对于汉族士子满怀戒备,清初时期统治者实行严密残酷的文艺压迫政策。查慎行生活时期,海宁查氏多名子弟中进士,入朝堂,全族仕宦鼎盛,看似门楣光耀,实则从查慎行幼时起就目睹家族长辈査继佐被“明史案”牵连入狱,后侥幸获救。查慎行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起捐入国子监,然而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就因被牵涉进洪昇“长生殿”案而开革学籍,惊惶反思之余,他改名“慎行”,力求余生谨言慎行,远离祸患。纵览查慎行的一生,他幼年目睹“明史案”,青年时被“长生殿”案累及,晚年又因其三弟查嗣庭案获罪,经历兄弟死别,骨肉分离,不可谓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查慎行一生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因言因行获罪,累及家人。在“文字狱”盛行的清初,作为文人士子,查慎行写诗作文同样奉行“慎行”原则,他在五十多岁的高龄中进士,后入值南书房,成为康熙大帝的文学侍从。在时断时续的侍臣生涯里,他写过近千首的“恭纪”、“恭和”之作,“认真用心、极有分寸地酬唱于康熙大帝前,而且还要充分施展出‘臣本烟波一钓徒’的‘查翰林’的才华来”([1], p. 519)。
查慎行的“写心”诗创作,始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告假葬亲,在《敬业堂诗集》卷三十四《西阡集》的序中,查慎行详细说明了自己告假葬亲的请求,简述了自己的工作年限和内容,恳请圣恩赐自己放假葬亲。这九卷十集的写作时期,是查慎行少有的放松闲适、抒发真我的时刻,这里的“写心”诗不仅是查慎行抒写闲适之心的笔墨,而且是感受人生众相、世间百态、领略大好河山、会友交心的寄托之作。诚如对查慎行产生重大影响的其岳父陆嘉淑在《辛斋遗稿》中所言:“诗文须觉此时必有此集,方足传。盖李、杜变六朝,故不可无李、杜;韩、白变李、杜,故不可无韩、白。宋之苏、黄、陈、陆皆然。今予所作,既不能自立门户,又耻学一家言,奚足传后世耶?”查慎行的“写心”诗创作便是如此,“此时必有此集”,从卷三十四的《西阡集》到卷四十二的《计日集》,都是查慎行当时当地生活在特定时空的产物,因为有“我”,所以“真”,因而必然是查慎行个人真我的表现,是其去除矫饰的天然灵动之作。
3. 从“写心”诗的个人生活纪实作用看查慎行的真我表现
查慎行在编删《敬业堂诗集》时,用心良苦,“卷各成集,集各有名,而且往往缀以小传,正是他‘用心’处。他是采取直陈罗列的方法,一集一集毫不紊乱地展现到读者眼前,让你去体察他在每个时期甚至每一年的心境和感受。这对后人把握他的‘人’和‘诗’来讲,提供了积极的条件,尽管此非吟咏的全豹,但也已足可触及其心”([1], p. 518)。而卷三十四《西阡集》到卷四十二《计日集》,不仅按时间顺序,详细记叙了查慎行从“丙戌十月”([2], p. 931)至“癸巳七月”([2], p. 1221)的生活面貌和经历见闻,其中不乏伴驾出行等重要历史事件,也具有补史之失载的重要意义。
从《西阡集》到《计日集》,查慎行记载了自己告假葬亲、伴驾出行、期满还朝、僦居道院、移居槐簃、迁居棗东书屋、因病乞假、乞骸待放、辞官闲居的一系列详细生活面貌。他在每集前的序中,详细备至地记载了所作小集的缘由,以及收录诗作的时间范围,如表1所示:
Table 1. A Comprehensive overview of volumes 34 to 42 of The Collected Poems of Jingye Hall
表1. 《敬业堂诗集》卷三十四至卷四十二内容概要
卷数 |
集名 |
所收诗作时间范围 |
记叙主要事件 |
卷三十四 |
《西阡集》 |
起丙戌十月,尽十二月。 |
请假葬亲,买地西阡,归营大事。 |
卷三十四 |
《迎銮集》 |
起丁亥正月,尽一年。 |
天子阅河南巡,在籍臣僚,例应远迎。 |
卷三十五 |
《还朝集》 |
起戊子正月,尽五月。 |
展限已满,州县敦迫就道。 |
卷三十六 |
《道院集》 |
起戊子五月,终十二月。 |
重寓城南道院,今春寓直西郊,五月驾幸山庄避暑。 |
卷三十七 |
《槐簃集上》 |
起己丑正月,尽十二月。 |
移居槐簃,借树以名吾集。 |
卷三十八 |
《槐簃集下》 |
起庚寅正月,尽闰七月。 |
同《槐簃集上》。 |
卷三十九 |
《棗东集》 |
起庚寅八月,尽辛卯十二月。 |
亲属将至,旧居难容,迁居魏染胡同,移寓棗东书屋。 |
卷四十 |
《长告集》 |
起壬辰正月,尽十二月。 |
因病乞假,百日患犹未除。 |
卷四十一 |
《待放集》 |
起癸巳正月,尽六月。 |
移疾经年,蒙恩允归,待放于郊。 |
卷四十二 |
《计日集》 |
起癸巳七月,尽十二月。 |
引疾乞休已六百日,闲居于家。 |
按时间顺序辑录诗篇,用日记体一样的方式,陈列出个人的生活踪迹,从《西阡集》至《计日集》,共收录了查慎行自己的974首诗篇,历经近七载春秋。在七年的时间里,记录了自己的近千首诗篇,平均一个月十几篇,两三天一首诗,和写日记的频率基本相当。
查慎行的“写心”诗,对于个人生活的纪实是事无巨细的。整个《西阡集》读来就像是诗人自京城归家的一部完整行记一般,开篇两首恭谢皇恩——《恩赐白金二百两恭纪十韵》《乞假葬亲南归睿赐骡马二匹恭纪二十韵》,紧接着叙与同僚及朋友送别——《将出都留别院长及同直诸公四首》《与润木别于彰仪门外》,后面就是诗人一路归家的行迹图——《晚抵良乡》《早过涿州》《五更发高碑店》《食安肃菜》《渡三叉河沙滋唐三水合流于此》《重入束鹿境宿清官店先寄儿建十二韵》《乙亥秋与许霜岩同过深州忽忽十二年矣重经此地题壁依然时许远宦滇南口占寄之》《饶阳道中作》……读这些诗就像相伴诗人一同归乡,良乡、涿州、高碑店、安肃、三叉河、束鹿、深州、饶阳……凭借着这一个个地名,我们甚至可以画出查慎行的返乡之路线图,至于何时到达哪个地方、与哪位旧识相遇相伴、途中突发哪些事件,诗人同样在诗题以及诗作内容中详细描述。
《应鸾集》同样如此,题目中明确带有“随驾”“送驾”字样的有《雨后随驾发龙潭抵江宁》《随驾谒明太祖孝陵恭纪十二韵》《雨中随驾泛舟西湖次院长韵五首》《随驾重至虎丘寓直仰苏楼下》《邵伯埭送驾后归舟即事》五首诗,带有“奉谒”字样的有《奉谒侍读秦公于寄畅园敬呈五章》一首诗,其他内容大都是随驾或送驾途中与亲朋好友一同游赏沿途风景的游玩纪事之作。
《还朝集》是一个与《西阡集》有着相反方向的返京路线图,《过梅里为竹垞先生留一日》《虎丘花信楼与马素村别》《丹阳即目》《重过高旻寺留别湘雨长老》《雪后晚抵仪真》《江浦农家》《滁州看山》《欲游琅邪山寻醉翁亭不果》《清流关》《磨盘山》《池河驿》《临淮县渡河》《淮北道中》……诗题就是最好的路线锚点标记,也是查慎行生活历程的最真实保留。
《道院集》叙述了查慎行戊子五月至十二月的生活经历,重寓城南道院,戊子春日寓直西郊,五月驾幸山庄避暑。《槐簃集上》和《槐簃集下》记叙了查慎行从己丑正月至庚寅闰七月移居槐簃的生活,这一时期查慎行与院长交游甚多,《春冰次院长韵》《院长饷新年食物兼示四绝句次答》《春风次院长韵》《院长饷柿霜饼兼示长律十二䪨次谢》《院长以乳酥饼见饷仍有诗索和谓余深于禅理戏作偈语次韵奉酬》《以紫檀镂管笔一双馈院长兼呈拙句》等,以“春冰”、“新年食物”、“春风”、“柿霜饼”、“乳酥饼”、“紫檀镂管笔”等生活常见小事、寻常物件入诗,达到了一定意义上的“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
《棗东集》描写了查慎行庚寅八月至辛卯十二月,因亲属将至,旧居难容,迁居魏染胡同,移寓棗东书屋等一系列事件。《移寓棗东书屋》《同刘若千前辈汪紫沧钱亮功两同年登密云县钟鼓楼》《重阳密云道中》《送张志尹前辈视学江南》《郊祀喜晴恭纪》《周策铭前辈雪后入直武英叠院长四首韵见投感旧抒怀情词斐亹再次韵奉酬四首》,诗集中涉及查慎行的寓居生活、与同僚的交往唱和、官场活动以及一些恭纪诗等。
《长告集》《待放集》《计日集》则详细记载了查慎行自壬辰正月至癸巳十二月,因病乞假,蒙恩允归,闲居于家,近两年的隐逸闲散生活。《病虱》《乞长假留别院长揆公二首》《乞归候旨未得成行寓庭杂莳草花用以遣日吟成四首》《次韵奉酬院长西厓前辈赠行之句》《七月朔长假出都诸同年同学祖饯于广宁门外即席留别》《芦沟道中遇德尹自岭南典试回京》《涿州待渡》《暮投三家店》《癸巳除夕家宴有怀诸弟二首》则见证了查慎行身体逐渐衰老病弱、一路远离京华烟云、复得返自然的最终旨归。查慎行的《独坐闻孤雁》正是他此时心理的真实写照:“风急天高片影孤,水围初脱尚惊呼。菰蒋幸有单栖处,莫入群中更作奴。”([2], p. 1120)
从《西阡集》到《计日集》,九卷十集的诗歌,把查慎行近七年的人生经历、行游见闻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其详细到记载了查慎行与各种有名有姓之人的交往、某时某地做的某件事、几月几日随驾出游、因何事在何地何时所作的恭纪诗等内容。这一方面受到查慎行岳父《辛斋遗稿》中“此时必有此集”的修书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与查慎行本人认为诗歌要“传家、问世、传世”([3], p. 19)的独特见解有直接的渊源。这些“写心”诗以其最大限度的真实性,保留了查慎行当时当地、此心此境的真实感受,呈现了查慎行毫无保留的真我表现,是最能体现查慎行艺术个性的特有人生感受诗。
4. 从“写心”诗的内在述情作用看查慎行的真我表现
查慎行在其集中见于《西阡集》至《计日集》的“写心”诗中,能够得心应手地写人所不能写,言人所不能言,最大限度地通过诗歌表露出个人真实的生活见闻和真挚的思想情感。在半生“藏心”、不露心迹的科举仕宦生涯中,这些流露出强烈的真我表现的“写心”诗,是查慎行压抑人生中少有的能够窥探到其真实内心的一丝缝隙,显露出查慎行棱芒四出的显著诗才和勃勃萌发的生命活力。
4.1. 逃离罗网,慎独其身
在《西阡集》中虽然也记载着许多查慎行对于君恩的感激和愧受,诗集其他几卷中更多记叙的,是查慎行离开京城的轻松解脱感,那种跳出罗网的安宁之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种喷薄欲出的肺腑之情,《饶阳道中作》写得最真切:“我前冬日暖,我后北风狂。”([2], p. 937)胸中郁勃之气一扫而空,前途之路光明灿烂。
至于《还朝集》中的《冒雨发皇庄入灵壁境泥淖甚深兢兢有失足之虑车中口占》一首,诗人更是将眼中之景与心中之情融合得浑然无间:
泥泞忽如许,行行险且纡。平生无阔步,老去复长途。不少前车鉴,谁为将伯呼。短筇吾赖汝,缓急幸携扶([2], p. 970)。
“泥泞忽如许,行行险且纡”是现实行路途中遇到的困境,也是查慎行在官场仕途中长期经受磨难的真实写照。“平生无阔步,老去复长途”更是纵览半生萧条、喟叹良多困苦,少年家族逢变,青年仕途多舛,老来愈感政坛风急水深,惟愿安稳致仕。“不少前车鉴,谁为将伯呼”,发生在诗人身边无数的党争案件、“文字狱”受害者,让诗人不得不慎言慎行,明哲保身。
在《棗东集》中查慎行还在正常书信往来的汪紫沧同年——《同刘若千前辈汪紫沧钱亮功两同年登密云县钟鼓楼》([2], p. 1079),在《长告集》中就忽然以文字得罪入狱,后经宽恕出狱——《闻汪紫沧同年出狱》:
忽传恩赦下萧晨,病枕初疑听果真。但是旁观多感涕,谁当身被不沾巾。累朝岂少文章祸,圣主终全侍从臣。莫怪两家忧喜共,十年同事分相亲([2], p. 1130)。
“忽传”、“疑听”显示了诗人的惊魂未定和为好友庆幸的心有余悸,“岂少文章祸”和“终全侍从臣”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祸事繁多,能赦免的恐怕只是侥幸,被牵连才是政坛常态,各种政治力量此消彼长,在高位者的拉扯过程中,难免会有无辜的牺牲者被殃及。“莫怪两家忧喜共,十年同事分相亲”,汪紫沧本来也和查慎行一样,算得上是受圣上赏识的同僚,可是一朝入狱,跌落云端,“分外亲”的本质是看到地位阶层一样的同僚遭殃后油然而生的兔死狐悲之感。
4.2. 返归自然,慨叹光阴
在《还朝集》中的《宿州村家有种柏作篱者戏嘲之》里,查慎行以松柏喻己:
数椽曲木架茅茨,雨打风翻大半欹。多少荆榛宽束缚,屈将翠柏作樊篱。([2], p. 970)
松柏本是坚韧不拔之物,岁寒不凋,终年长青,却被此户人家当做了护宅的藩篱,磨灭了松柏自身的品性与风格。查慎行的一生又何尝不是被朝堂困住了脚步,将真实的自我掩埋,徒留虚与委蛇的官身在外,战战兢兢地在政坛中游移。“屈将翠柏作樊篱”的喟叹,又怎么不是对自己误入樊笼的一生的感慨呢!
《商丘道上戏作兼寄同年宋山言二首》旧友相逢,遥忆往事:
少治春秋老渐疑,宋都旧事记依稀。近来六鹢多争进,几见因风稍退飞。
梁园春半好风光,红杏开邻宋玉墙。苦被时名牵率去,一官头白校书忙。([2], p. 972)
“梁园春半好风光”,多少个日子查慎行都在宦海中身陷囹圄,难赏春光,直等到“一官头白校书忙”,才意识到逝者如斯夫,他近五十载光阴付与了科举,近十载光阴又全数投入在官场中,直到这生命的最后几年才得以返归自然。
《冬夜读亡友钱木庵诗中有咏尘咏影二首叹其学道有得追和原韵(其二)》:
寓形宇内岂惟人,幻出无端现在因。我觉官骸多是假,汝依水月讵为真。随身只怪趍难避,面壁谁知坐转亲。吹却油灯何处觅,佛光中现舜多神。([2], p. 1008)
“查慎行以‘行’接迹官场,而以‘影’即‘心’冷观世事”([1], p. 526),“我觉官骸多是假”一句说尽了自己在官场的蹉跎岁月。
4.3. 表露真我,抒写真情
查慎行写诗向来以心体物,要想更准确地把握查慎行的真我感受,必得从他《长告集》中的《残冬展假病榻消寒聊当呻吟语无伦次录存十六章》来看,这十六首诗,是查慎行专写体察内廷生活的心悟之诗,也是他表露真我、抒写真情的“写心”、“显心”之诗。此处节选其中几首:
(其一)卧看星回晷景移,流光冉冉与衰期。人言宦海藏身易,自笑生涯见事迟。夜似小年寒渐信,病非一日老方知。惟余莼菜思归兴,早在秋风未起时。([2], p. 1164)
(其六)一榻中安四面虚,放朝浑似放参余。箧中弃扇虫缘网,案上停镫鼠避书。过隙光阴随梦去,就衰筋骨向阳舒。重帘可有纤埃到,敝帚残箕罢扫除。([2], p. 1165)
(其七)腷膊声中好送寒,偶然为客设棋盘。后来或者居人上,先处无如占地宽。黑白当前饶胜算,高低随分有争端。老夫兀兀支颐坐,看似分明下手难。([2], p. 1165)
(其十六)童时了了记观河,六十三年忽已过。眼暗耳聋知老否,葛凉裘暖奈身何。一帆去国谈何易,万卷无家累亦多。爱惜精神图省事,明年兼拟谢诗魔。([2], p. 1167)
“人言宦海藏身易,自笑生涯见事迟”,这预言一般的文字,与查慎行最后被三弟查嗣庭案牵连的结局不谋而合,也许是早就洞察了官场内错综复杂的关联,也许是对改弦易辙的政坛巨变所引发的飓风已无力躲避,最后他终于被深不见底的宦海所吞噬。“过隙光阴随梦去,就衰筋骨向阳舒”,在生命的最后,他只想静静地晒一会儿冬日的暖阳。“看似分明下手难”的棋局已经不再能牵动他的心神,“六十三年忽已过”的结束是由他自己亲自书写的,同时也是被时代潮汐托举着落下的无奈注脚。
5. 结语
查慎行的“一系列写心之作,透辟地揭示君臣、主奴间的令人惊心的史实”([1], p. 538),具有以诗证史的重要价值。而在他的“写心”诗中更是蕴藏着他个人宦海浮沉十数年的悲欢荣辱,半生“潜行”的心迹在这974首诗篇中真切地显露出来,查慎行“不平则鸣”的刚直心性在这些质朴直露的诗作中也可见一斑([4], p .176)。《枕上偶拈》中言:“浅语中含感慨深”,在查慎行《西阡集》至《计日集》的“写心”诗中正切实地体现了这一点,平淡浅近的诗语中,蕴含了他最深沉、最显露的真我——他的“情”与“真”在压抑与解放中调和出其内蕴着深沉力量的平淡温惬之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