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美国作家塔拉·韦斯特弗(Tara Westover)的自传体小说《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Educated,
A Memoir),讲述了塔拉从十七岁前从未踏入教室的山区女孩,成长为剑桥大学博士的历程。米歇尔·福柯的话语、权力与主体性理论,为剖析塔拉从无知到求知、有知的成长过程,以及深入探究教育、权力与主体性建构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和互动逻辑,提供了理论支撑。教育并非单纯的知识传输,它能够重塑个体的认知、价值观与身份认同,助力个体从被支配走向自主,从社会边缘迈向中心,实现社会权力格局中的地位转变与提升。
Abstract: The autobiographical novel
Educated,
A Memoir by American author Tara Westover tells the story of Tara’s journey from a mountain girl who had never stepped into a classroom before the age of 17 to a doctor at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Michel Foucault’s theories of discourse, power, and subjectivity provide theoretical foundation for analyzing Tara’s growth from ignorance to seeking knowledge and attaining knowledge, as well as for deeply exploring the intricate relationships and interactive logic among education, power,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ubjectivity. Education is not merely the transmission of knowledge. It can reshape an individual’s cognition, values, and identity, helping the individual move from being dominated to being autonomous, from the social margins to the center, and achieve a transformation and elevation in status within the social power structure.
1. 引言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Educated)是美国历史学家、作家塔拉·韦斯特弗(1986-)于2018年出版的自传体小说。塔拉于1986年出生在爱达荷州的巴克峰,十七岁前未曾接受正规学校教育,之后通过自学考取杨百翰大学并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继而取得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学位,前往哈佛大学访学,最终获得剑桥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一经出版,这部充满了力量与希望的作品就受到了国内外一些学者的关注,但研究数量较少。国外对这部作品的研究很少,多为一些读后反思。国内研究者主要从原生家庭、女性主义、空间理论、创伤理论、自我塑造、规训惩罚等角度展开,并没有研究探讨教育、主体性建构与权力话语的互动关系。
米歇尔・福柯的权力话语与主体性理论,为我们理解塔拉的成长历程提供了独特视角。在小说中,受教育影响,塔拉的主体性历经隐匿、觉醒与重塑,这一过程与权力的转移和变化紧密相连。本文将深入剖析这一互动博弈过程,揭示教育在其中发挥的关键作用。
2. 主体性隐匿与权力旁落
2.1. 家庭与环境因素致教育荒芜
塔拉的父亲秉持着极端的宗教教义,坚决反对政府参与公共教育。爸爸说公立学校是政府引导孩子远离上帝的阴谋。“我把孩子们送到下面那所学校,和把他们交给魔鬼有什么两样”[1]。塔拉的父亲对知识型教育和学校教育极为轻视,奉行劳动教育与家庭教育。这致使塔拉在成长关键期被剥夺接受正规教育的权利,还让她误以为学习是邪恶之事。同时,家庭经济状况制约了教育资源的获取,家人为维持生计全身心投入废料场劳作,教育被置于家庭事务的边缘。从外部环境看,塔拉所处山区相对封闭,教育基础设施匮乏,教育资源极度稀缺。在家庭与外部环境的双重影响下,塔拉对知识的认知近乎空白,仿若置身教育荒漠,其主体性被深深掩埋于无知之中。
2.2. 暴力威压下的屈从
塔拉的哥哥肖恩成为父亲扭曲思想的受害者。他暴力、残忍且偏执,思想中充斥着对女性的蔑视。塔拉多次遭受肖恩的暴力威胁,被殴打甚至生命受到威胁。父母从未直接制止肖恩的暴力行为,加之肖恩在一次事故中精神受损,其人格极度扭曲。除了行为暴力,肖恩还对塔拉进行言语暴力,称她为“妓女”“婊子”。塔拉上学后,意识到哥哥对自己的侮辱。肖恩极力打压塔拉尚未形成的自我意识与主体性,使她一度认为自己糟糕、轻浮,厌恶自己逐渐变化的身体,觉得自己不洁,无法与异性正常相处,这成为她难以治愈的创伤。在暴力威压下,塔拉长期生活在恐惧中,自我价值感严重受损,主体性被完全压制,从属于家庭中的男性,成为家庭权力结构的牺牲品。
2.3. 家庭话语霸权与山区生态的双重规训
福柯指出,“规训”既不等同于一种体制,也不等同于一种机构,它是一种权力类型,是权力行使的轨道,涵盖一系列手段、技术、程序、应用层次和目标,且存在于家庭内部关系,尤其是父母-子女关系中[2]。在塔拉的家庭中,父亲主导着权力关系,他的观点和决策不容置疑,任何相悖的声音都会被打压。他禁止家人与政府接触,不让孩子上学,七个孩子中有四个没有出生证明;他认为女人应待在厨房,妻子必须维护丈夫;受伤、生病是上帝的旨意,医生是邪恶的化身……家人一直为他臆想的“末日降临”做准备,母亲甚至被迫当助产士。塔拉自幼被父亲原教旨主义的极端价值观和世界观所“规训”,思维和行为模式深深打上家庭烙印。
同时,山区的封闭环境强化了这种规训。塔拉一家住在爱达荷州的巴克峰山谷,巴克峰隔绝了家庭与外界的交流,塔拉难以接触不同思想观念。如书中所述“我们的生活在轮回——四季轮回,昼夜轮回——在永恒的变换中轮回,每完成一次轮回,就意味着一切未有任何改变”[1]。巴克峰在小说中宛如强大的规训力量,让塔拉觉得生活本就该循环往复,无法改变,自己无权反抗、不得离开,只能在家庭困境中挣扎。她预见自己未来会早早结婚,在农场一角生活,向母亲学习草药和助产知识,由母亲接生,甚至自己也成为助产士。这使她无法反思和挑战家庭赋予的认知。
在家庭话语霸权和山区封闭生态的双重规训下,塔拉远离主流社会的价值体系和知识传承,从未想过离开大山和家庭开启不同生活。她的主体性被家庭中男性的主导地位压制,权力被剥夺。
3. 主体性觉醒触发权力意识萌动
3.1. 知识探索欲与主体意识的觉醒
塔拉对知识的探索,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哥哥泰勒。塔拉说:“但有时我想,也许学校没有爸爸所想的那么邪恶。他喜欢学校——他对学校的爱,似乎超过了对家人的爱”[1]。塔拉偶然接触到泰勒的学习资料,那些未知的知识激发了她强烈的探索欲。尽管成长环境恶劣,她仍利用一切时间和资源偷偷自学。父亲极力反对,称这违背上帝的意志。自学的艰难与所谓“上帝的意志”让塔拉一度想放弃上学,而母亲支持她冲破家庭束缚,这使她坚持了下来。在此过程中,教育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她逐渐意识到知识是打破家庭禁锢的有力武器,通过学习,她发现了泰勒所说的“外面的世界”。正如哥哥告诉她的那样“一旦爸爸不再在你耳边灌输他的观点,世界就会看起来大不一样”[1]。这种对知识的初步接触与探索,成为她主体性觉醒的开端,让她隐约感受到改变命运的潜在力量。
3.2. 对家庭话语体系的质疑与反抗
随着知识的积累,塔拉的思想逐渐转变。福柯指出,权力关系与拒绝屈从的自由紧密相连,权力的核心在于抵抗的意志和不妥协的自由[3]。在家庭话语体系下,塔拉从屈从转向抵抗,勇敢质疑父亲的权威,不再盲目服从。这一过程充满艰难,她承受着家庭的巨大压力,意识到自己与父亲站在了对立面。逃离家庭时,她内心充满迷茫与矛盾,常因觉得背叛家人而陷入愧疚。父亲拒绝提供经济支持,加上自身知识储备薄弱和被父亲灌输的错误认知,塔拉在大学的生活和学业举步维艰。
在大学,她接触到真实的历史,认知被颠覆,父亲的世界末日论、抵制教育等观点在新知识面前显得荒谬。她了解到父亲极端偏执的思想行为可能源于“双相情感障碍”或“精神分裂症”。为摆脱过去的生活,塔拉努力学习获得奖学金。假期回家,她虽害怕回到过去,但知识赋予她力量,让她无法忍受家庭的愚昧,这更坚定了她继续求学的信念。塔拉说:“我开始了一段觉醒之路,对哥哥、父亲以及自己有了一些基本认识。我已觉察出我们是如何被他人给予的传统所塑造,而这个传统我们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1]。大学经历促使她主体性进一步觉醒,权力意识不断增强,她渴望通过努力重新掌控人生。
3.3. 家庭束缚、自我认同危机与新旧知识碰撞的挣扎
在追求教育的历程中,塔拉深陷家庭束缚、自我认同危机与新旧知识碰撞的困境。
一方面,家庭对她的影响盘根错节。她既难以割舍与家人深厚的情感纽带,又不得不直面家人对她追求教育的不理解与反对。这种情感羁绊与观念冲突,如同绳索,紧紧束缚着她前行的脚步。另一方面,新知识的接触让她对过去的身份和价值观产生了动摇。新的理性知识如潮水般涌入,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接踵而至,二者共同将塔拉卷入认同危机的漩涡。过往家庭教育使她与现代社会严重脱节,基本社交礼仪和约定俗成的社会秩序于她而言十分陌生。并且,她对历史知识所知甚少,甚至存在诸多误解。在常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行为与认知,在塔拉眼中却违背了父亲所灌输的教义与真理,持续冲击着她在父亲影响下构建的价值观体系。一边是充满希望与未知的崭新生活,另一边是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父亲所教导的教义与真理,新旧生活的矛盾冲突让塔拉痛苦不堪,深深陷入自我认同危机之中,在“做一个顺从的好女儿、忠诚的信徒”与“做一个理性的现代人、真实的自己”之间艰难抉择,反复挣扎。
然而,也正是这种挣扎成为她不断反思与成长的强大动力。她努力在家庭与自我、旧知识与新知识之间探寻平衡,逐渐明晰自己的立场与追求。这种挣扎不仅是她主体性觉醒进程中的必经阶段,更是她权力意识不断强化的体现。她在奋力挣脱过去的束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自主权利,向着真正的自我与自由不断迈进。
4. 主体性重塑引领权力回归与升华
4.1. 知识沉淀与学术荣耀的加冕
塔拉在学术道路上不断进取,如果说杨百翰大学是对理性知识的初步探索,她积累了丰富的知识,拓宽了视野,那么在剑桥大学与哈佛大学的经历就是对真相与自我的追寻。她不再在自我怀疑的黑暗中迷茫、崩溃,也不再被她的家人所定义,而是去探寻过去经历的背后的原因,她认清了原生家庭的本质,那是一个被原教旨主义、父权主义、男性主义与精神疾病所包围的囚笼。她需要建构一个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和别人一样有力的声音。
此时的她,凭借知识的力量,彻底摆脱了过去无知的状态,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和影响力,权力随之而来。她在学术研究中取得的成绩,如获得学位、发表论文等,是知识沉淀的成果,也是她努力的见证。这些学术荣耀不仅是对她个人能力的认可,更是她主体性重塑的重要标志。
4.2. 经济自主与思想解放的双重胜利
随着教育程度提升,塔拉实现经济自主,通过奖学金、兼职等获取收入,不再依赖家庭资助。起初,她拒绝教会帮助申请助学金,担心被政府操控,于是拼命打工兼顾学业,不堪重负。在教父和舍友开导下,她最终申请了助学金。正如她所说:“我原以为那笔钱是被用来控制我的,但它却让我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平生第一次,当我说再也不会为父亲工作时,我相信了……我花了几星期才接受这个事实,这时我才开始体会到金钱的最大优势:考虑金钱以外事情的能力”[1]。经济独立为她的思想解放奠定基础,她不再受家庭经济因素制约,能自由追求理想生活。
思想上,她摆脱家庭极端思想束缚,形成独立思考和价值判断体系。她主动接受心理治疗,尝试新的生活方式,结识新朋友。当父亲和母亲跨越半个美国来到哈佛大学,试图驱逐她身上的“恶魔”、传递上帝“赐福”时,塔拉意识到,父亲要驱逐的实则是她的自我[4]。经济自主与思想解放的双重成果,进一步强化了她的主体性,让她在人生舞台上拥有更多主动权,得以自由塑造自己的人生。
4.3. 社会融入与身份认同的华丽转身
在教育的推动下,塔拉成功融入主流社会。她结交不同背景的朋友,参与各类社会活动,逐渐被社会接纳认可。社会融入不仅改变了她的生活圈子,更让她获得在巴克峰未曾有过的归属感。“从封闭的家庭到杨百翰大学、剑桥大学、哈佛大学、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再到中东等世界各地。空间的不断变化意味着塔拉在社会结构中角色的变化,她不再局限于单纯无知的环境,开始在社会空间拥有自己的结构性地位,这也是身份认同的开端”[5]。
与此同时,她实现身份认同的重大转变。福柯指出:“权力形式一旦在日常生活中直接运作,就会对个体进行归类。在他身上标示出个体性,添加身份,施加一套真理法则,这样,他本人和其他人都能借此认出自己。正是权力形式,使得个体成为主体”[3]。塔拉不再是那个受父亲掌控、被哥哥欺凌、屈从于家庭的无知女孩,而是成为拥有高学历的社会精英,一位具有独立自我意识的现代女性。新的话语与权力让她重新认识和定位自己的身份。她不再因出身自卑、自我怀疑,而是以自身经历为傲,用故事激励他人。在这一过程中,她的主体性得到充分升华,权力从个人层面延伸到社会层面,对周围人产生积极影响。
5. 结束语
塔拉的成长历程,是在教育场域中与权力互动博弈的过程。从主体性隐匿、权力旁落,到主体性觉醒、权力意识萌生,再到主体性重塑、权力回归与升华,教育贯穿始终,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通过接受教育,塔拉挣脱家庭和环境的束缚,构建独立主体性,重掌人生主导权。在当今社会,教育依旧是实现个人发展、推动社会阶层流动的重要路径。塔拉的故事是生动的范例,激励我们重视教育,充分发挥教育在构建个体主体性、提升个体权力方面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