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万物既伟大又渺小》是詹姆斯·阿尔弗雷德·怀特(James Alfred Wight)于1972年出版的第一部作品。怀特是英国兽医和作家,他在书中使用的笔名是吉米·哈利(James Herriot)。小说主要讲述了乡村兽医吉米·哈利的历险故事,故事发生在虚构的达罗比镇,它是由约克郡山谷的瑟斯克、里士满、莱本和米德尔汉姆组合而成的[1]。怀特的第一部作品《万物既伟大又渺小》中讲述的故事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但他在1937年将这些故事改编到了更为宁静的战前时期。在二战前的背景中怀特生动地描绘了约克郡山谷中小镇达罗比的和平与宁静。这里的人们过着乡村生活,以畜牧业为生。这一背景为怀特编织兽医探险、人与动物互动以及英格兰乡村田园之美的故事提供了完美的画布。继《万物既伟大又渺小》之后,怀特继续出版了《万物刹那又永恒》《万物有灵且美》《万物既聪慧又奇妙》和《万物生光辉》。由于对人类与动物之间的联系、农村生活和约克郡风景的深刻描绘,怀特的书引起了读者的共鸣。这些共鸣使他的作品获得了广泛的赞誉和持续的欢迎,又促使了多部电影和电视改编作品的创作。这些改编作品忠于原著,将怀特的故事带给了新的读者,进一步巩固了这一系列作品作为文学经典的地位。
农村居民、乡间环境和动物之间的互动构成了怀特书中生态互动的基石,他巧妙地将农村人口、环境和他们养育的动物之间的互动交织在一起,在《万物既伟大又渺小》中展现了大地美学、动物福利和生态整体主义的思想。在整本书中,怀特探索了大地之美,描绘了约克郡山谷的美景,突出了人与周围环境之间的深刻联系。他还探讨了关于动物福利的道德议题,通过一系列兽医治疗的故事说明了尊重生命的重要性。此外,怀特还探索了生态整体主义的概念,强调了所有生物与环境作为共同体的相互联系。通过将这些主题交织在一起,怀特展现了生态哲学的整体观,赞美自然之美,倡导动物福利,并提倡可持续的生态实践。
海外的相关研究材料相对丰富,除了怀特发表的作品外,还有多部相关传记出版,记录了怀特的人生经历。关于“万物”系列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上,特别是他对兽医实践的影响。彼得·奥尔平(Peter Orpin)指出,怀特的作品强调了兽医实践中的艺术性,即与客户建立友好关系、保持幽默感以及提供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案来应对动物问题的重要性。这种以人为本的兽医实践方式在20世纪40年代的乡村背景中显得尤为先进[2]。克里斯·塔夫内尔(Chris Tufnell)认为怀特通过他的书籍传达了一种无私、富有同情心和专业精神的职业道德。这种职业道德不仅提升了兽医行业的形象,也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兽医从业者[3]。然而,对人与动物关系的系统性探讨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小说中对整个自然生态系统的思考。然而,尽管研究对人与动物关系的探讨较为深入,但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小说中对整个自然生态系统的思考与关注。
国内关于《万物既伟大又渺小》的研究多集中于翻译技巧领域。不少学者以影视字幕和中文译本为研究对象,从翻译理论的角度探讨了译者的选择及译文优化的可能性。同时,也有学者从文化研究的视角出发,解析了作品中浓厚的英式文化特色。值得一提的是,王鑫深入研究了《万物有灵且美》中蕴含的自然哲学思想与中国“万物齐一”哲学的互文性,从自然与生命的人类情感共通性中,探索了跨文化传播的更多可能性[4]。这篇文章主要围绕着《万物有灵且美》展开,忽略了系列中首部小说《万物既伟大又渺小》中生态思想的奠基性作用。
生态伦理哲学虽从18世纪末开始在西方思想界孕育,但作为一门具有系统理论的学科,它的出现却是由现代工业化和战争带来的生态危机所引发的。史怀泽的《文明的哲学:文明与伦理学》(1923)和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1949)两部著作是生态伦理学创立的标志性作品[5]。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导致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当代环境保护运动的蓬勃发展,生态伦理学作为伦理学的一个分支逐渐确立。生态伦理学有多种流派,美国生态理论学家贝尔德·卡利科特(Baird Callicott)将生态伦理分为人类中心主义和非人类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伦理学将人置于所有生物的中心,在历史上长期占据主导地位[6]。20世纪70年代后,全球生态危机进一步加剧,非人类中心主义伦理成为研究的主流学派。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怀特开始出版系列小说,本文尝试用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哲学思想解读怀特的作品。虽然影视改编作品引起了广泛关注,但关注焦点通常都集中在风景优美的英格兰乡村和战争的影响。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隐藏在文本背后的生态哲学内涵。本文将借鉴非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哲学理论,拟从大地美学、动物福利和生态整体论三个角度出发,挖掘文本中的生态思想意蕴。
2. 大地美学:自然之美的疗愈作用
美国生态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提出的大地美学是非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哲学的一个重要分支。美国环境哲学家J·贝尔德·考利科特指出:“奥尔多·利奥波德清晰地表达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基于自然环境内在特性的‘大地美学’。他论证了一种审美反应,即对于自然中那些被感知到的、被推断的进化特性和生态特性(而不是风景特性)的审美反应”[7]。
大地美学是利奥波德提出的土地伦理学中的组成部分,土地伦理学是美国第二次环境保护运动中最重要的思想成果,也是环境伦理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它标志着人类中心主义的环境价值观向生态中心主义的环境价值观的转变[5]。美国哲学家奈杰尔·库珀(Nigel Copper)指出,“利奥波德鼓励我们培养对自然的审美感知力,以判断什么是‘审美正确’,这不仅暗示了美学与伦理即责任之间的联系,还暗示了这两个(非工具性)价值领域不可分割的可能性”[8]。利奥波德的哲学强调生态的整体重要性,主张尊重自然界中的其他成员及自然的美学价值。
小说的主线通过新手兽医吉米·哈利在达罗比治疗动物时发生的幽默故事展开。除了讨论人与动物的互动,怀特还特别注重展现英国乡村的宁静与和谐。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社区里,居民们依赖牛羊等牲畜为生,远离城市喧嚣,亲近自然。在城市出生长大的年轻兽医哈利很快就适应了达罗比的自然环境,并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找到了极大的慰藉。在小说中,怀特通过细腻的描写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展现得生动而富有情感。
哈利对自然景色的喜爱,既是一种审美享受,也体现了他对自然的深厚情感。他不仅欣赏自然景色,更将其视为一种精神疗法,用来应对工作中的艰辛与挑战。有了自然美景的慰藉,即使要驱车数英里崎岖山路才能到达农户家中,他也毫无怨言。即使在工作中受伤,哈利仍然保持着积极的态度。虽然在工作中被小牛犊踢出了十几处瘀伤,他仍可以通过观察窗外山谷对面青山上的云影来缓解疼痛[9]。这种积极应对困境的态度表明,哈利不仅拥有对自然的审美感知力,也对动物怀有深切的责任感。反过来,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以及自然之美对他的身心也具有疗愈作用。
在一次探访归来的旅途中,哈利和他的雇主法农享受着山谷中夏日黄昏的美景。但他注意到,“在东边,一座黑色的山峰笼罩着我们,赤裸裸的山体气势汹汹”[9]。哈利在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时,并没有将其仅仅视为外在的、被动的客体,而是以一种深刻的主观意识去感知这些雄伟的山峰,从而在心中激起了对自然世界的深深敬畏之情。这一细节不仅展示了哈利与自然之间的情感联系,也体现了他对大自然的尊重与敬仰。小说中,作者全面描绘了达罗比的季节变化,展现了达罗比村四季的盛景。书中对夏天和冬天的对比描写,展现了他对大自然在四季变化中的神奇力量的深深敬畏和赞叹。“开始正正经经地下雪之后,整个高原都有着窒息的感觉。车子在被分开的两边雪堆中间吃力地爬行着”[9]。面对大自然纯粹的力量和美景,即使是汇集了人类智慧和创新的汽车,与之相比也显得微不足道、转瞬即逝。夏季的繁茂与冬季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给哈利留下了持久而深刻的影响,凸显了自然的强大和千变万化。“这一年的六七月间我曾经到这儿来过几次。我还记得那灿烂的阳光,那山冈上面的松林,那低谷里传过来的花香……而现在这一片孤寂与夏天当时的欢欣景色,真是难以比拟。此刻到处都是一片混沌的白色,天空则像是深灰的毯子由上面覆盖下来”[9]。通过哈利的内心活动,可以看出他对自然的细致观察,表现了他对自然变化的敬仰与感悟,也展现出哈利对大自然的深厚情感纽带。
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哈利接受着自然带来的震撼,大自然成了他的良药。正如利奥波德的大地美学观:“一种完全的自然美学,像一种完全的艺术美学一样,常常以令人惊奇的方式塑造和指导感觉”[10]。自然的力量、气候的压抑与环境的震慑,表面上可能带来不适或挑战,但在自然美学的框架下,它们却能够为人带来一种独特的享受。哈利通过亲身体验,自然的各个面貌对他产生了影响,带来了不同层次的审美体验,展示了他对自然之美的全方位敬畏与欣赏。通过哈利的视角,怀特向读者传递了自然的治愈力量,它不仅体现在生理层面的恢复,更深刻地作用于人的精神与情感世界。大自然的美景成为人类心灵的寄托,给予了哈利平静与自我恢复的能力。在哈利与自然的互动中,怀特不仅展现了大地之美,还展现了人与自然的情感共生,以及这种共同体如何给人带来力量。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通过哈利的经验,成为了小说的一条主线,强调了自然不仅是生物的栖息地,更是人类精神的栖息之所。
3. 敬畏生命:宠物和牲畜的治疗
人与动物的关系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人类对待动物的态度是人类对待自然态度的一个缩影。几个世纪以来,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哲学家普遍认为,人类是自然界的主宰,动物则处于从属地位。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和笛卡尔都持有类似观点,认为人类是其他生物的统治者,是高级且有智慧的存在,而其他生物则被视为低级、无意识的生物,必须服从于人类的支配与控制。
生态伦理哲学批判了人类对待动物的人类中心主义行为和思想。法国人道主义活动家阿尔贝特·史怀泽在20世纪初提出了“敬畏生命”的哲学思想,主张人应该要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那样敬畏所有的生命意志,这一主张打开了人与自然生命之间关系的新篇章[5]。为表彰这一理念,他于1952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史怀泽认为,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其他生命的同情,对我们这个世界来说至关重要[11]。在史怀哲对生命意志的思考中,尊重其他生命成为人类的最高原则和决定性目的。他在《敬畏生命》中指出,虽然从人类生存的角度来看,绝对不杀生是不现实的,但关键在于人的动机。当人们不得不杀死动物时,必须尽量减少有生命的动物的痛苦,对它们的死亡怀有同情。人们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杀害动物,剥夺它们的生命权[12]。作为兽医,哈利在他的兽医实践中始终坚持这一原则,尽力将动物的痛苦降到最低。
小说以农村为背景,讲述了人们以牲畜为生的故事,其中蕴含着丰富的人与动物关系的哲理。在这一背景下,牛羊等动物对于农民的意义是复杂的,因为它们不仅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与人类在朝夕相处中建立了独特和深厚的情感纽带。在许多情况下,这些动物就如同家庭成员一样,从出生起便与人们共同生活。由于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农民对待动物时,往往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悉心照料和关爱它们。
在这部小说中,人们对生命的敬畏首先体现在对动物的热爱上。从哈利这样的兽医到普通村民,通过一系列有趣而感人的故事,展现了人们对动物的感情。对于兽医哈利来说,他对动物的热爱不仅仅是职业上的责任,更是一种由衷的情感,这体现在他对生命奇迹的赞美上。例如,他在达罗比的第一次出诊是在雪夜为一头小牛接生,当小牛终于坐起来时,他沉浸在见证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中,忘记了衣服上沾满的雪和泥土。同样,尽管哈利一开始对于离开一个尽情跳舞和享受美酒的派对感到不满,但当他看到一窝八只小猪蹒跚而出时,他的心情立刻变得明朗起来。这些小小的生命奇迹不仅振奋了他的精神,也提醒他重新发现大自然中的简单而深刻的乐趣。“我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我看着这一切,似乎是一个小奇迹,但却是永远看不厌的小奇迹!”[9]。这一段文字展现了哈利内心的深刻情感——他不仅仅是在工作,而是在感知和体验生命的宝贵与奇妙。他拥有对生命的敏锐感知力,能够如史怀泽所说,他获得了“最深刻的生命体验”,即“共同体验的生命”,由此他“结束作为个别的存在,使我们之外的生存涌入我们的生存”[12]。哈利的这种情感与体验正是史怀泽所倡导的“敬畏生命”哲学的体现。他通过与动物的互动,感知到人类与自然界其他生命之间的深厚联系。这种体验让哈利超越了个人的界限,真正融入到一个更为宏大的生态共同体之中。
与兽医相比,农民对动物的爱更为朴实和直接。吴莱先生对猪的爱便是这一点的最佳体现。他关心猪的每一个生活细节,甚至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电话给兽医。此外,他还为自己的六头母猪取了名字,并在看似平凡的瞬间发现美。例如,他观察到小猪们一动不动地躺在猪圈里的情景时,便流露出由衷的喜爱。“当我经过猪窝时,我可以听见沃利先生还在那儿轻声细语地和他的猪说话。他看到我走近,抬起头来对我说:‘哈利先生,你看多么好看!’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那群小猪。它们吃得肚子鼓鼓的,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紧闭着眼,睡在母猪的肚子旁边”[9]。这种细腻的观察和真挚的情感,展现了农民对动物深沉的爱与关怀,这种情感超越了单纯的经济利益,展现了人与动物之间深厚的情感联系。
除了对动物的爱,最小化动物痛苦的原则反映了小说中对生命更深层次的尊重和共情。这一原则不仅被主角哈利所坚持,也影响了其他角色的行为。这种对生命的尊重和关怀不局限于人类个体,而是扩展到所有生命体,尤其是动物的生存与福祉。正如史怀泽指出:“动物和我们一样渴求幸福,承受痛苦和畏惧死亡。那些保持着敏锐感受性的人,都会发现同情所有动物的需要是自然的”[11]。哈利作为一名兽医,在情感和道德上对动物的痛苦产生了深刻的共鸣。他不仅仅将动物视作需要治疗的对象,而是作为具有感知、情感和需求的生命体来对待。这一观点在哈利的实践行动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例如,在诊断出迪恩先生的14岁狗患癌症后,哈利给它注射了安眠药以减轻痛苦,这一行为不仅体现了他对动物痛苦的同情,也展现了他对生命的尊重,优先考虑动物的尊严和痛苦,而不是为了一味延长生命而忽视它们的福祉。哈利决定不收取迪恩先生的费用,这一举动进一步体现了他的仁爱之心和对动物福利的坚持。哈利的这种选择,也反映了小说中普遍的共同体意识:人与动物在生命的共同体中平等共生,彼此依存,彼此尊重。哈利在实践中秉持的正是这种共生思想,他不仅关注人类的福祉,还把动物的福祉作为自己责任的一部分。
彭福瑞太太的形象则提供了一个对比。她是一位经济富足的寡妇,她对京巴犬的宠爱表现为放纵它吃甜点,而狗体重增加导致了健康问题。尽管哈利建议她调整狗的饮食习惯,彭福瑞太太却坚持用甜点来表达对宠物的爱。这一行为一定程度揭示了她对动物健康和福利的忽视,也反映了她对于宠物的爱并未充分考虑到动物的生理需求和长期健康,显示了她对生命复杂性的认知不足。最终,这只京巴犬因肥胖过度引起心脏问题,需要在诊所住院数周以减肥。这一情节不仅突显了哈利对动物生命质量的关注,也展示了他在面临抉择困难时,始终坚持为动物做出最佳决策的坚定立场。在哈利看来,对动物的关怀并不意味着单纯的溺爱,还要考虑到它们的健康、福祉以及自然需求。他的行为可与史怀泽的动物伦理观点相对照:“……我感受到有必要,满怀同情地对待生存于我之外的所有生命意志。善的本质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生命达到其最高度的发展”[11]。史怀泽的理论强调对所有生命体的同情和尊重,而这种尊重不仅体现在我们对动物的无限溺爱上,更应当体现在对其长期需求和整体福祉的全面关怀上。彭福瑞太太的做法虽然出于对宠物的爱,但她的做法反而伤害了动物的健康,未能真正尊重生命。而哈利的立场则更符合史怀泽的理论——通过关注动物长期的实际需求、采取理性的措施来减轻其痛苦、促进其健康,才能真正体现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
在乡村地区,畜养的动物往往比作为宠物时承载更大的经济价值。尽管如此,哈利依然能够在动物福利和经济价值之间找到平衡。当动物被诊断出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时,哈利会联系当地的屠夫,尽量减少动物的痛苦,同时也为农民减少经济损失。作为一名人道主义兽医,哈利也会尽力帮助他的病患。例如,在猫瘟尚未有药物治疗时,哈利主动联系正在试验保护性疫苗的实验室,试图通过这一途径防止更多布莱姆利小姐的猫死亡。这一行为再次呼应了史怀泽关于“敬畏生命”的哲学:“敬畏生命的人,只是出于不可避免的必然性才伤害和毁灭生命,但从来不会由于疏忽而伤害和毁灭生命”[11]。
无论是宠物还是家畜,小说通过人物对动物的爱与尊重,在他们的实际行动中展现了“敬畏生命”哲学价值。哈利的行为不仅仅是职业上的责任,更是源于他对生命的深切敬畏。在他与动物的关系中,体现了尊重每一份生命的独特价值,无论是通过减轻动物痛苦的实际行动,还是通过平衡经济利益与道德责任的理性决策,哈利都践行着“敬畏生命”的哲学。在史怀泽看来,像哈利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人:“在他体验到救援生命和使他避免痛苦、毁灭的欢乐时,敬畏生命的人就是一个自由的人”[11]。小说通过人物与动物之间的互动,展现了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之间的共同体关系。通过描绘哈利和其他人物对待动物的方式,小说不仅强调了对动物生命的敬畏,也体现了对人类自身行为的反思,鼓励我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小说的叙述呼吁人类正视生态共同体中各成员的价值,通过尊重与保护生命来构建一种和谐、平等的关系,共同守护这个生态共同体的平衡与健康。
4. 生态整体主义:相互联系的共同体
奥尔多·利奥波德的生态观是一种整体哲学,强调维护生态社区的整体和谐。在利奥波德看来,土地不仅仅是财产、商品或资源,而是一个我们所属的道德共同体。因为土地伦理群体的概念外延扩大,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动物,或统称为土地[10]。因此,土地不仅仅是土壤,它是流经土壤、植物和动物循环的能量源泉。从这个意义上说,利奥波德的土地概念与当今的生态或环境概念非常吻合,后者被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在利奥波德看来,将土地视为一种共同体的观念也改变了人类在其中的地位:“土地的伦理规范正改变人类的角色,从土地的征服者变成了土地的一般成员,这意味着要尊重该共同体内的成员,也要尊重整个共同体”[10]。
这种整体方法将重点从单个生物转移到物种、种群或生态系统等群体。它强调整体中各部分的相互联系和整合,没有一个部分可以被视为整体的中心。整体思维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认识到地球上所有元素的相互依赖,并将整体健康置于单纯的人类利益之上。这种方法不仅促进了人们对生态系统复杂性的深刻理解,也鼓励负责任地管理和保护地球资源,确保地球各个部分能够持续共存与繁荣。
小说中描绘了许多场景,以展示人类、动物和环境之间的和谐。一个例子是麦雅一家,他们是吉普赛人——一个以土地为家的游牧民族。在一次出诊过程中,哈利记录了他看到的一幕:“这是在一条路的弯曲处一大片草原中,他们一共是五个人,看来是父亲、母亲以及三个小女孩,大家静静地坐在地上,围着一堆火在取暖。由那浮动的乱烟里,他们茫然地瞧着我。这时候天空正飘着大片雪花,有些雪花懒洋洋地落在小女孩们的头发上”[9]。这充满诗意和宁静美感的一幕深深触动了哈利,他觉得这情景“真该用照相机好好地摄入镜头”[9]。这一心声不仅是哈利对自然与人类和谐共存的深刻感悟,也是他对人与自然整体和谐和美的珍视。在这一情境中,哈利通过治愈他们的马,成功地恢复了这片环境中动物的健康,进而恢复了人类、动物和自然环境组成的整个系统的和谐。从生态整体主义的视角来看,哈利的行为不仅是一名兽医的职业责任,还是在保护整体的生态和谐,是对生态整体价值的深刻理解与实践。在这一过程中,哈利发挥了他作为生态系统一部分的作用,通过治疗病马、恢复动物健康来为整个环境重新注入生命力。这不仅仅是医学上的修复,更是一种文化责任的担当,彰显了自然界各部分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也展现了人类与自然环境相互依存、共同和谐的共同体命运。哈利的行为表明,人类在生态系统中扮演的角色不只是消费者或治理者,而是生命网络中的一环,应主动参与并维护这份和谐共生的生态关系。
借助大地美学的视角,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哈利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正如利奥波德的大地美学观点:“根据大地美学,从北极冰原到热带雨林,从沙漠到沼泽,一切生物群落都具有审美上的吸引力。因此,无论一个人住在哪儿,他所处的环境都具有自然审美体验的潜力”[7]。这种审美体验并非仅仅是对自然景观的表面欣赏,而是通过感知生态系统内部的和谐美,意识到每一个生命体的存在都为共同体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贡献。哈利在这段旅程中的所见所感,正是这种审美体验的体现,他通过自己的行动,让这种整体的和谐美得以恢复与延续。
哈利作为一名兽医,扮演着恢复生态整体价值、保护动物和环境和谐的重要角色。在他的治疗过程中,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项决策都考虑到整个生态环境的需要,并积极地参与到其中的平衡与保护之中。他的实践也符合利奥波德对生态整体主义的判断标准:“如果对保护生物群落的和谐、稳定和美感有所帮助,那么我们就认为它们是合理的反之便是不合理的”[10]。因此,哈利的实践不仅体现了兽医的职业责任,也践行了利奥波德的生态整体主义哲学思想。哈利通过他的行动修复了人与动物、人与环境、动物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展现了人类与自然共同体不可分割的关系。
5. 结语
小说通过吉米·哈利的眼睛,融入了丰富的生态意蕴,展现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深刻的联系和共生关系,体现了非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哲学思想中的共同体意识。怀特通过小说中的种种情节,传达了人与动物、人与土地及自然环境之间相互依赖、相互尊重的理念,构建了一个以欣赏自然之美、尊重生命、关注生态整体性为核心的生态共同体。通过非人类中心的生态哲学,怀特展现了他对自然的尊重与敬畏,这一思想影响了小说的结构和人物塑造。在达罗比镇的生活中,哈利感受到了四季更迭的自然之美,这不仅带给他内心的慰藉与力量,也构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画面。在对待动物的过程中,无论是宠物还是家畜,小说中的人物都展现了一种平等对待动物、尽量减轻其痛苦的态度。这与阿尔贝特·史怀泽的敬畏生命哲学思想不谋而合,史怀泽提倡尊重所有生命的价值,重视动物福利,主张减轻动物的痛苦。这种关怀不仅是对生命的尊重,也体现出人与动物之间的相互体谅与平等共存。此外,小说中表达的人类、动物和环境之间的和谐共处理念,进一步呼应了利奥波德的整体生态观,强调生态系统中各个元素的有机联系与相互依存,否定人类中心主义。怀特通过人物对自然的欣赏、对动物的关爱以及对整体生态和谐的维护,体现了生态共同体的价值理念。这种理念在小说的叙事中得到了深刻体现,怀特通过描写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互动,强调人类应该珍惜与自然界其他成员的共同关系,并承担起保护自然和生态的责任。通过小说中展现的大地美学理念、敬畏生命观、整体生态观,怀特为我们提供了对生态与人类责任的深刻洞察,启示当下面临全球生态危机的我们,保护自然、维护生态平衡应当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在这个生态共同体中,唯有珍视彼此的关系并承担起相应责任,才能实现真正的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