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斯图尔特小说《舒吉·贝恩》的创伤叙事研究
A Study on the Trauma Narrative in Douglas Stuart’s Shuggie Bain
DOI: 10.12677/wls.2024.126083, PDF, HTML, XML,   
作者: 张 静:新疆大学外国语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关键词: 道格拉斯·斯图尔特《舒吉·贝恩》创伤创伤叙事Douglas Stuart Shuggie Bain Trauma Trauma Narrative
摘要: 小说《舒吉·贝恩》是苏格兰作家道格拉斯·斯图尔特发表的首部长篇小说,故事情节围绕一对困境中的母子展开,讲述了阿格尼丝在社会底层艰难求存的经历和工人阶级少年舒吉的成长故事。本文基于创伤理论和叙事学理论,揭示小说中呈现的创伤经验,分析主人公为实现创伤复原所付出的努力,进而探究小说进行创伤叙事的意义。
Abstract: Shggie Bain is the first novel published by the Scottish writer Douglas Stuart. The novel is centred on a mother and son in a state of distress, and depicts the experiences of Agnes’s arduous journey to survive at the bottom of the society and the coming-of-age journey of Shuggie. This article employs the theories of trauma and the theory of narratology to identify the various traumatic experiences depicted in the novel. It also examines the protagonists’ attempts to recover from trauma and explore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novel’s trauma narrative.
文章引用:张静. 道格拉斯·斯图尔特小说《舒吉·贝恩》的创伤叙事研究[J]. 世界文学研究, 2024, 12(6): 545-549. https://doi.org/10.12677/wls.2024.126083

1. 引言

道格拉斯·斯图尔特(Douglas Stuart, 1976),当代苏格兰作家,1976年出生于苏格兰格拉斯哥市,其处女作《舒吉·贝恩》斩获2020年布克奖。小说生动描述了20世纪80年代由经济政策导致的失业率高涨、逐渐衰败的的格拉斯哥市。故事情节围绕一对困境中的母子展开,阿格尼丝为追寻爱情,毅然抛弃了首任丈夫,带着一儿一女与舒格重建家庭,生下舒吉后却惨遭背叛,从此酗酒成性,逐渐沦为孩子们的负担,她的一儿一女相继离她而去,只有舒吉不肯放弃母亲。直到一次酗酒过后,母亲再也没能醒来,只留舒吉一人在困境中艰难成长。斯图尔特以独特的叙事方式对主人公遭受的创伤进行文学性描述,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创伤全景图。本文以《舒吉·贝恩》为研究对象,对小说中两位主人公所遭受的家庭创伤事件进行梳理。同时,探索斯图尔特在呈现此类创伤事件时所采取的叙述方式,进而探讨斯图尔特创伤叙事的意义。

2. 创伤与文学性创伤叙事的概念

“创伤一般指由外界因素造成的身体或心理的损害,既可指由某种直接的外部力量造成的身体损伤,也可指由某种强烈的情绪伤害所造成的心理损伤。”[1]埃里克森(Kai Erikson)指出,创伤可能来自“一系列人生经历,如长久暴露在危险面前的经历,一次突然的恐惧事件;既可能来自不断的谩骂,也可能来自一次攻击或一段时期的压抑和倒退。”[2]卡西·卡鲁斯(Cathy Caruth)对于创伤的定义被认为是最权威、接受度最广的:“在突然的或灾难性的事件面前,个体原有的经验被覆盖,对这些事件通常表现出延迟的、以幻觉和其他侵入意识的现象重复出现的无法控制的反应[3]。”

随着创伤理论的发展,创伤与文学的关系也受到研究者的关注。赵静蓉总结了二者的关系:创伤是文学发生的动机、是文学的主题和类型[4]。现代文学中涌现出大批以描写战争、女性遭遇强奸与歧视、经济萧条等各类型创伤的文学作品,创伤小说成为集体创伤记忆的载体,再现了不同群体因为战争、经济萧条、性别歧视等所遭受的创伤经历,逐渐成为现代文学艺术中的特殊文类之一[5]。李桂荣在其著作中提到,创伤叙事是对创伤事件、创伤影响、创伤感受等的叙述,创伤既可以是医学性创伤,即病理意义上的创伤;也可以是文学性创伤,即借病理意义上的创伤的特征,来进行作品的构思或表达深刻的思想或感情。文学性创伤是以医学性创伤为基础而延伸出来的创伤,是凭作者的想象而创造出来的,而文学性创伤叙事是文学作品中的创伤叙事,是对文学性创伤的叙事。文学作品中的创伤叙事主题非常广泛,可以是以人类历史题材为源泉叙述历史的真实事件,也可以是纯粹想象的产物,即文学的事件、文学的人物、文学的创伤[6]。文学作品对各种创伤经历生动的叙述和呈现,让更多的人“看见”受创者遭遇的不幸,使读者更加贴近人物的内心,激发读者的同情与关怀。

3. 《舒吉·贝恩》的家庭创伤叙事

小说《舒吉·贝恩》中的创伤叙事是指文学性创伤叙事,是斯图尔特以创伤为主题进行的叙事,小说呈现的创伤既有个人的,也有家庭的。斯图尔特利用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以直接述说的方式将舒吉童年的创伤记忆全盘托出,通过意识流的表现手法将阿格尼丝的家庭创伤经历一幕幕地呈现,指明了创伤之源、创伤之经过及创伤之影响。

倘若儿童未能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或是被冷落,他们将会产生强烈的创伤体验[7],李桂梅也提到,家庭是个体成长过程中获得庇护以及接受教育的重要场所,父母作为家庭的主导力量,对子女的成长和发展具有很大的影响力[8]。舒吉从小便耳濡目染父母的争吵,原生家庭使舒吉的童年布满伤痕。母亲将领来的所有救济金都用来买酒,舒吉常常需忍受饥饿,还要照顾醉酒后不省人事的母亲。本该是备受宠爱、茁壮成长的年纪,舒吉却承受了同龄人无法想象的生活压力。舒吉悉心照顾母亲,期待她能回归正常,当他感到孤立无援,欲求助于姐姐凯瑟琳和哥哥利克时,却被告知母亲不会好转,最终哥哥姐姐相继离开家庭,将这个“烂摊子”留给舒吉打理。

如果说压抑的家庭氛围难以让孩子感到温暖,而父亲角色的缺席对孩子成长所造成的影响则更为巨大。父亲舒格屡次出轨,最终背叛妻子,抛弃家庭,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对于稚嫩的儿童,童年时期的一系列创伤体验会使他们尚未成形的性格变得扭曲[9]。一方面,终日与母亲相处的舒吉缺乏“男子气概”,行为举止像个女孩儿,因此屡遭同伴的嘲笑与凌辱。另一方面,父亲缺席的创伤经历使舒吉极度缺乏安全感与信任感,因而没有交心的朋友。尽管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羞辱,舒吉却无人诉说,只能独自承受。家庭的创伤经历无形之中对舒吉的身心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怎样的人,他只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母亲。

阿格尼丝的家庭创伤体验来自父母的漠视、夫妻关系的破裂和亲情的疏离,斯图尔特用意识流展现其伤痕累累的内心世界,体现出受创者面临创伤事件的无助感及创伤的难以治愈性。三十来岁的阿格尼丝与孩子们借宿在父母的公寓,遭受着来自生存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双重压迫。阿格尼丝极度渴望拥有一个带庭院的、属于自己的房子。当舒格的背叛带给她无尽痛苦之时,母亲没有给予及时的安慰与关心,反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狠狠瞪着她。困在母亲的房间里,任她审判,任她近距离目睹自己婚姻中的每一次败退,实在不堪。”[10]在确认丈夫出轨后,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苍老和孤独”,夫妻之间本该相濡以沫、共渡难关,而舒格在许下虚假的承诺得到阿格尼丝后便原形毕露,不断地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斯图尔特将阿格尼丝的心理活动外化,呈现出母亲的漠视及丈夫的背叛极大地摧毁了她的自尊心与信念感。此后,阿格尼丝伤心欲绝,借酒消愁直至凋零。

对于成年人来说,所遭受到的创伤会损害他们已经定型的性格结构。[9] (p. 90)在遭受了父母的冷漠与婚姻的不幸后,阿格尼丝性情大变,她的生活仿佛被创伤分割成两个世界。斯图尔特利用意识流的叙述方式展现阿格尼丝创伤思维的混乱,她或是处于缄默无言的状态,或处于喋喋不休、歇斯底里的状态。亲情的疏离既是阿格尼丝遭受创伤的原因,也是其酿成的恶果。由于沾染酒瘾,她无法承担起母亲的责任,反倒成为孩子们的负担,迫使孩子们相继离开家庭,自谋生路。对于远嫁非洲的女儿,阿格尼丝的思念也达到了极点,“原来这就是那个凯瑟琳一直不肯给她的号码,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向她袭来...”[10] p196儿子利克的疏离和戒备也令阿格尼丝倍感孤独。在被孩子抛弃后,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父母的相继离世加剧了阿格尼丝的创伤体验,“她经常在夜里想念舒格,想念那些再也不来电的老友,想念莉齐和沃利,想念远在南非的凯瑟琳。”[10] (p. 233)通过意识流的叙事策略,斯图尔特向读者呈现了阿格尼丝的布满创伤的内心世界,弥补了受创人物的心理活动以及孤独、痛苦和无助的情感,帮助读者理解和想象人物的创伤体验。

小说的家庭创伤叙事塑造了两位“伤痕累累”的人物,生动再现了由压抑的家庭氛围、破裂的家庭关系、家庭成员的漠视所产生的强烈的创伤体验,破碎的家庭令家庭成员深陷创伤,难以自愈。

4. 《舒吉·贝恩》的创伤叙事意义

斯图尔特的创伤叙事在直观展示创伤的同时,也展现了不同人物应对创伤的不同方式,指明了战胜创伤的“良药”。小说中两位主人公都曾努力尝试克服创伤,阿格尼丝最终没能成功,香消玉殒,而舒吉始终在困境中挣扎,努力探索治愈创伤的方法。

内心的创伤不可能完全借助他人得以治愈,抚平内心伤痛的良药不是寄希望于他人。阿格尼丝视爱情如生命,她将治愈创伤的希望寄托于舒格,祈求舒格能够回心转意,与她重归于好,殊不知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的,也正是舒格。她无法正视自己的经历,更不愿向他人倾诉,将自己尘封在过往的不幸经历之中,自怨自艾;囿于曾经不堪的创伤记忆之中,自暴自弃,这是她无法实现创伤治愈的主要原因。创伤通过暴露人性的阴暗面来破坏人们的整体意义感。因此,当个人或群体遭遇创伤性生活经历时,建立意义尤为重要[11]。反观舒吉,在充满污秽的环境下依然心存善念,正是因为他始终找寻生活的意义,对爱保持着信念。

朱迪思·赫尔曼(Judith Herman) [9] (p. 155)指出,创伤的复原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安全的建立;第二个阶段是回顾与哀悼;第三个阶段是重建与正常生活的联系。首先,历经磨难的舒吉最终学会了反击,努力为自己建立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当弗朗西斯等人企图再次戏耍舒吉时,他将布满加害者唾液的湿抹布扔在了弗朗西斯脸上,这是舒吉在克服创伤的漫长道路上迈出的重要一步;其次,舒吉能够回顾与悼念自己所遭受的创伤事件,彻底接受自己过去不幸的遭遇。在外公去世时,他勇敢地向医院的护士诉说了自己的过往,正视童年时期的创伤经历;最后,舒吉尝试走出阴影,通过结识新朋友以建立与正常生活的联系。在小说尾声,舒吉与利安娜在天桥下一起谈心,两个有过共同经历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温暖着彼此,倾听与吐露彼此的心声,共同抚慰受伤的心灵。

通过斯图尔特的独特的叙述方式,创伤事件的震撼及影响跃然纸上,因此,更加凸显受创者“顿悟”的来之不易,这是受创者历经万难后的醒悟与释然,也是战胜创伤的关键。在小说结尾,利安娜说道:“‘舒吉·贝恩不可能会跳舞!’舒吉啧啧咂了咂嘴。他猛地挣开她,向前跑了几步,然后点了点头,踩着他锃亮的鞋,无所畏惧地转了一圈。”[10] (p. 430)正如梅丽在论文中所提到的,“顿悟强调某个瞬间的重要性,这个瞬间塑造并定义了这个人物的自我认知和身份。”[11] (p. 21) “无所畏惧的转了一圈”正是舒吉顿悟的瞬间,这一标志性的转变是战胜创伤的关键一步。由于经历的创伤事件、承受能力和应对方式都有所不同,因此,创伤对人造成的影响也不同。斯图尔特采取开放式的结尾恰好呼应了战胜创伤的不确定性,对于舒吉能否成功摆脱创伤,我们不得而知。然而,正是这一开放式的结尾引导读者们衷心的希望舒吉,这个有着悲惨童年的男孩,能够真正的活在阳光之下,大胆的跳一次令所有人的惊艳的舞,做原原本本、最真实的自己。

5. 结语

在《舒吉·贝恩》中,斯图尔特采用独特的叙事方式生动、直观地展示了两位主人公遭遇的家庭创伤,以及创伤事件带来的心理体验,帮助读者更好地体验和理解创伤事件。同时,斯图尔特的创伤叙事也指明了战胜创伤的“良药”,只有正视创伤,才有战胜创伤的可能。最重要的是,在历经磨难后能淡然面对过往的经历,对未来抱有期望,这是创伤治愈的关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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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doi.org/10.1353/book.2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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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Herman, J. (1997) Trauma and Recovery: The Aftermath of Violence—From Domestic Abuse to Political Terror. Basic, 90.
[10] Stuart, D. (2020) Shuggie Bain. Grove Press.
[11] 梅丽. 现代主义视域下的创伤小说[J]. 社会科学研究, 2020(6):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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