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aracteristics and Forms of Mo Yan’s Avant-Garde Language under the Noisy Trend of Thought
In order to deeply analyze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forms of Mo Yan’s avant-garde language, combined with Mo Yan’s major works such as Red Sorghum Family, Large Breasts and Wide Ass and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nfluence of enlightenment, existentialism and structuralism on Mo Yan’s avant-garde language explor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oisy trend of thought, and finds out the avant-garde characteristics of Mo Yan’s language such as “alienation, estrangement and defamiliarization”. Further, the paper analyzes the “separation” and “deviation” of Mo Yan’s avant-garde language from two main aspects: narrative structure, narrative content and narrative sound, language collocation and dialect use.
Mo Yan
80年代中期,随着多种思潮的涌入,国内文学的形式和叙述发生了许多变化。独具风格的先锋小说席卷了文学界,莫言作为先锋作家中的一员,其先锋语言特色、形态有着多种思潮的印记。近年来,“先锋退潮”观点逐渐被学界认可,但并没有影响莫言先锋个性的延续。直到2023年,在莫言作品中仍可看到先锋语言的运用和开创。本文借助启蒙主义、存在主义和结构主义观点分析莫言先锋语言特色,再进一步分析其“间离和偏离”的语言形态。同时,借先锋文学整体发展脉络观个体作家的发展,也为探寻先锋文学未来发展提供个体角度。
莫言先锋语言的形成与启蒙主义有着密切联系。莫言认为:“鲁迅是启蒙者,之后扮演启蒙者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谴责落后,揭示国民性中的病态,这是一种典型的居高临下”
莫言的身体书写蕴含对“启蒙主义”的反思,身体指向的是人的原始欲望。如《丰乳肥臀》中详细刻画了乔其莎被馒头诱奸过程,集中于乔其莎的身体姿态描绘;《酒国》对酷似婴孩菜肴外型进行细致刻画,莫言通过身体描写表达饥饿、性欲等欲望对人性的冲击和瓦解。莫言自言:“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施虐、受虐、病态的这种趣味。无论多么好的人,多么善良的人,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这种阴暗的东西,一种动物性”
1) 存在主义的“异化”和“隔阂”
莫言自言:“每个读者都应该沿着我所提供的材料思索一些更深的更基本的关于人的生活、人的生命,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本质性的问题”
存在主义的“人人生而自由”突出了人的自由性,在莫言《红高粱家族》中,主人公戴凤莲反抗父亲为她置办的婚姻,与余占鳌野地交合。在此之前,受到封建束缚的她是不自由的,而是一个被父亲控制并买卖的物体,也是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在存在主义中,获得自由是超越自我的前提,人们通过否定现在的自我从而达到超越。戴凤莲通过逃婚来“否定”过去的被制约和束缚的自我,并与余占鳌野合,获得自由从而超越自我。但戴凤莲的“否定与超越”只是莫言在《红高粱家族》中构建原始主题的部分。原始主题的建立是以远离现实社会的东北高密乡为基础的,只有在独立于主流世界的文学世界中,莫言才能对自由、野性以及暴力和血腥进行极致的刻画。“异化”叙事手段,现实隔阂的乡土世界对历史主体的颠覆,这显示出“反叛”与“新”相结合的先锋特征。
2) 形式主义的陌生化
理论学家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是形式主义的核心理论之一。莫言通过词性、词义重塑实现词语的“陌生化”。《红高粱家族》中“有一个男子,亮开坑坑洼洼的嗓门”以坑坑洼洼修饰嗓门;“把吴三老的屁股弄得柳暗花明。”利用特定语境,曲解“柳暗花明”;《丰乳肥臀》中“他狼着眼,猪着鼻子,猴着耳朵,虎着脸,喊叫着”,将动物名词用作动词。叙事视角方面,在《透明的胡萝卜》中,莫言使用了“黑孩”这一特殊的儿童视角,区别于成人理智视角的幼稚且童真的儿童视角,童真叙述视角一定程度下突破了叙述限制。《檀香刑》中的多元视角的相互补充,即四个部分由四个叙述视角进行叙述;《生死疲劳》中,莫言以“大头儿”、“蓝解放”和“莫言”的三个叙述视角与不同动物视角相互补充和照应,完成了对1950年至2000年以来中国农村发展变迁的刻画。视角的时空变换使读者置身于交错的魔幻情境中,展现出其“陌生化”效果。
八十年代末莫言的作品《红高粱家族》对启蒙文学的反思,对群体叙事的反叛显其先锋意识;受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影响,在《丰乳肥臀》等作品的“异化、陌生化与隔阂”显现出其语言先锋特征,且思潮喧哗与之有相互印证的关系。以“异化、陌生化与隔阂”为根据,从叙述和语言方面进一步分析莫言先锋语言形态,大致可以分为“偏离和间离”两种。
“间离”一概念并不新奇,早在这之前,布莱希特便曾针对叙事剧的研究提出“间离效果”一词。二十世纪,洛特曼在分析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时使用了“间离效果”
基于热奈特《叙事话语》中阐释的间离语言,莫言语言的间离形象可以分为四方面。分别是叙述结构、叙述语言、叙述声音和被叙述的内容。首先是叙事结构,莫言《酒国》中的叙述结构是由三个线索组成的“三层叙事”结构,主线为丁钩儿调查食婴案件;第二层是作家“莫言”与李一斗的通信内容;第三层是李一斗寄给“莫言”的信件。叙事结构建立了读者的接受障碍。除此之外,在《晚熟的人》中,莫言将他的叙述结构在时间维度再作创新,以“返乡”体式书写家乡巨变,时间上经历了“当下-过去-当下”的一波三折,形成了一种时间跳转的叙述结构。以“当下”时间作为小说开始的节点,一方面能更加合理地回溯过去,另外一方面,在回顾“过去”节点的事件时,又可以合理加入“当下”的评论。更重要的是,莫言《晚熟的人》是一本类作者自传的小说,其自传性弱化了虚构性,但文中却出现了奇幻色彩的意象。如小奥坐车时突发奇想:“他于是感到这条铁路、这列火车都与这个大湾里的老鳖有关系。鳖洞是不是像那些绘本上所画的那样,联通着另外一个世界?而另外那个世界里的人,长得是否跟老鳖一样?”
叙述语言方面,莫言在文本中大量使用了奇异、全新的语言。莫言《红高粱家族》和《丰乳肥臀》等作品中热衷使用包括动物意象在内的诸多奇幻意象,使得语言描写充满新奇意味。如《丰乳肥臀》中,当鸟儿韩饿得头晕目眩时,是“眼前一阵昏眩,两个土豆像随时跑掉的松鼠”;沙枣花的死状是“鸽粪落入洞开的秀口,沙枣花委屈的身体像一条小死狗,摊在水泥地面上”;描写上官金童的妻子的肉体是“渗血的乳头像泥鳅的胸鳍”。新奇的语言描写引发了陌生化效果,给读者制造了接受障碍。另外一方面,语言的新奇削弱了情节性,进一步让渡情节的主体地位。叙事声音方面,《生死疲劳》中的被叙述者“你干弟弟莫言”;《酒国》的结尾叙事者“莫言”,莫言借此完成从叙事者到被叙述者的转变,使得故事内容与叙事角度交杂,形成阅读和理解多重隔阂。除了叙述声音,多重叙述视角也是“间离语言”的表现。莫言的《檀香刑》的四个叙述视角,多次出现的“莫言”或“我”既是叙事者,却又成为被叙事者参与到叙述中。前文提及的《酒国》,“莫言”作为被叙事者与李一斗进行通信,通过视角和人称的虚实形成“虚构”。这也与洛特曼对“间离效果”的阐述是一致的。除此之外,莫言多次跳脱出叙述内容提及“作家莫言”创作的其他作品,如《生死疲劳》中,多次提到文中人物“作家莫言”创作的《养猪记》等其他作品;《酒国》中,“作家莫言”还会解释创作的思路和困惑。到了《晚熟的人》,这种“元小说”策略得到了延续和发展,文中不断提及创作的时空位置,并煞有其事地强调小说的“自传”性,这种强调一方面增加了诙谐意味,另一方面使得读者阅读文本的产生矛盾感,进一步结构非虚拟性。即使在近期的作品中,莫言也仍然运用着这些语言技巧,其2023年的戏剧《鳄鱼》中延续了这种“间离语言”。在一些对话中,读者会因为作家设置的现实介入而中断甚至出戏。如慕飞在讨论关于生育政策时说“前几年有个叫莫言的作家写了一本关于计划生育的书,题目叫《蛙》”
“隔阂”是前文分析的莫言语言先锋特征。莫言在叙述内容上建立这种“隔阂”,即叙述内容缺少强烈的“反映生活”或“干预现实”色彩,而总是与现实显得“隔”一层或疏离开来。《红高粱家族》叙述在东北高密乡中这片土地上展开,高密乡的人民保留着原始的野性和血性,共同铸就了一个远离主流世界且充满魔幻色彩的世界。《生死疲劳》的叙事内容以动物寓言为题材。阎王让西门闹反复轮回成为各种动物去经历各种生死,尽管讲人的轮回,莫言却以动物视角进行叙述,用动物视角去解读人类历史和人的存在。动物视角在莫言2023年的戏剧《鳄鱼》得到了进一步发展。莫言让文本中的鳄鱼作为一个单纯的动物开口并与单无惮交流,甚至宣读了对单无惮的审判之词
除了“间离语言”外,还有“偏离语言”,即通过“违反”常规而出现的特殊修辞效果。“偏离语言”区分为“量的偏离”与“质的偏离”两种,“量”指语言现象比规范出现得过多或少,“质”指对惯常的违反。莫言偏离语言可分为“质的偏离”和“量的偏离”。前者表现为语义和语法的偏离,后者则表现为与传统叙述风格的偏离。
莫言主要通过语言的新奇搭配来完成“偏离语言”的塑造。如《蛙》中“那棵树因为面临杀伐被吓得枝条颤抖,叶子哔哔,仿佛哭泣。”中使用“哔哔”来修饰叶子,这种新奇但毫无逻辑的词语搭配便是偏离语言的表现。《酒国》中“更是不惜当掉裤子买它、饮它、欣赏它、用它治疗自己的爱情病,或是把它当成裹着糖衣的炮弹向自己的意中人发起精神性的物质进攻,或是物质性的精神刺激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
“量的偏离”方面,最显著的便是莫言创作对丑象的运用。莫言创作审美发生过巨大的变化,创作初期的《春夜雨霏霏》是幽怨清新的风格;1985年的《透明的红萝卜》中开始出现对丑象的运用,但其数量适中;到了中期作品《红蝗》《酒国》《丰乳肥臀》则充斥了大量的丑象。莫言笔下的“丑象”受左拉自然主义中生理学、解剖学和病理学等的影响。如《红蝗》极尽辞藻抒写大便味道之高雅;《红高梁》对解剖细致描绘:先后割下耳朵、生殖器、直至整张人皮。鲁迅曾在分析西方审丑美学时认为“大便”是不能写的,莫言却将“大便”高雅化。这种试图扩大写作和审美范畴的行为,无疑是具有先锋性的,亦是“偏离语言”的魅力所在。
如今学界发出“先锋已退潮”,一方面是因为包括莫言在内的先锋主义作家一反探索和反叛的姿态,集体向现实主义回落,转而汲取来自传统文学的营养。如九十年代初,莫言在《酒国》和《红树林》更加关注了现实社会;《檀香刑》《四十一炮》和《生死疲劳》显示莫言不断吸收传统文学章回体的叙事结构,回归传统的程度更深。另一方面则如贝尔认为的“现代性用迅速接受的办法来阉割先锋派”。莫言的语言先锋探索受到思潮喧哗的影响,形成“间离与偏离”语言形态。“先锋退潮”并没有影响莫言先锋个性的延续和发展,在莫言2023年的戏剧《鳄鱼》中,仍可窥得“间离与偏离”语言的运用和发展。但随着文学的发展,莫言创作也会随着这个阶段的“先锋”被接受而逐渐褪去先锋色彩。先锋的形成是复杂的,在过去的一个阶段中,思潮喧哗为先锋作家提供了许多养分,驱使着包含莫言在内的作家不断拓展文学新可能。文学界现阶段的思潮仍旧喧哗,往日的先锋可能会逐渐褪色,但先锋探索仍处于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