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the Place of “Human Life” in Marx’s Ontological Conceptualization
The basic premis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hat “in order to ‘make history’, people must be able to live”, which implies the powerful perceptual compulsion of nature on human beings, occupies an extremely important place in Marx’s ontological conception and his critique of the logic of capital. By means of the “reduction of repulsion”, Marx reduces the repulsion of capitalist relations of production to the repulsion of sensual existence itself; this theoretical foundation not only enables his new ontological context of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to realize the transcendence of the Young Hegelians and Hegel himself, but also becomes an ontological foundation for the critical communication with other modern thought. This theoretical ground not only enables him to realize the transcendence of the Young Hegelians and Hegel himself with the new ontological context developed by the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but also becomes the ontological ground for critical communication with other modern thoughts. In terms of the content of his thought, “human life” is not only the theoretical grip for understanding how capital is organized as the power of modern society, but also the fundamental orientation for the continuous and in-depth critique of the logic of capital and its rejection in reality in the contemporary era.
Marx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陈言了作为逻辑和历史发展统一的人类社会由以开辟自身历史的基本前提。其中的第一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或简称“人的生活”) (
《德意志意识形态》对于人类原初实践要素的阐发,构成了我们理解“人的生活”这一感性驱迫力还原的理论地基。基于逻辑和历史的统一,这一阐发不仅从逻辑上标明了人类社会得以组织和开展历史进程的基本前提,而且从历史方面直接溯及人类基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方式及其原初生命体验:人类在对自然的对象性活动中实现自身生存需要的满足,并以这种对象性活动的成果为根据引起新的需要、开展新的活动;在此过程中,人类逐渐结成分工的关系,开始以“类”的方式同自然相对待;从而,人以类的方式一方面构成面向自然的劳动共同体,一方面在代际生命再生产中构成面向人类本身的伦理共同体,在“感性–对象性”活动的代际传承中实现了人类历史的涌流。
然而,尽管受到后世研究者的一再重视,这段原理中更加惹眼的实际上是人类社会得以组织和开展再生产、实现代际发展的后半部分,而非作为其直接感性前提的“人的生活”。在人类结成社会结构而面对自然开展劳动、不断在过往积累的基础上产生新的需要和实现新的发展的过程中,“人们必须能够生活”在更多时候实际上只是作为一种高度符合人类一般常识的、不言自明的前提而“隐于幕后”:自然,人总得先活着才有历史,这样的想法看起来并不具有某种特别的“理论创见”。但事实上,当我们以一种溯及本体论构境的角度来审视这一前提时就能够发现,“人的生活”中蕴含的感性驱迫力不仅直接构成了人类与自然相对待、开展全部社会历史的直接和根本动力,而且从理论方面标明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同黑格尔、青年黑格尔派、费尔巴哈和其他后形而上学思想家的决然差别。
我们知道,在《莱茵报》时期面临“物质利益的难事”的马克思,决意从黑格尔的理性国家观入手开展批判,对其《法哲学原理》中所阐释的“国家是家庭和市民社会的内在目的,国家的力量在于它的普遍的最终目的和个人的特殊利益的统一”(
此时的马克思已然意识到,这种道路的把握必须经由政治经济学研究来完成:这不仅是受到恩格斯等人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启发,而且根本地是由于马克思在经济事实与国民经济学范畴之间的强大张力中嗅到了突破这一观念形态的契机。为此,在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研究下形成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下称《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及其共产主义扬弃的理路清扫,确立了以感性驱迫力为异化根源和扬弃导向的基本分析方法。在《手稿》中,马克思以其政治经济学和哲学批判的视野开展思想革命,大体实现了历史唯物主义原则的基本落成。就此必须突出强调的是:作为马克思《手稿》之政治经济学批判原则统领的,正是工人群众在政治经济学永恒范畴体系背后所面临的现实感性驱迫力,也就是“从当前的国民经济的事实出发”,“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他就越贫穷”(
如果说,马克思在《手稿》中对于这种感性驱迫力的阐发依然是基于资本主义市民社会实情的“商品对人的驱迫”的话,那么,当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直言“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时,实际上是在《手稿》及此前文本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从而完成了一种更为基本的“驱迫力还原”: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人的驱迫还原为感性生存本身对人的驱迫。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之所以能够凭借雇佣劳动关系对工人产生的剩余价值进行无偿剥夺,归根结底是由于工人在其法权制的局限下不再具有单独面对自然、获取生存资料的能力,从而将其面临的感性驱迫力移交给了由资本及其货币关系组织而成的社会权力(这点将在后文进行展开)。这一“驱迫力还原”使得对于资本主义之历史地基的追讨直接溯及了人的基本生存情境。正如古典经济学家将凝结于不同劳动部门、不同产品类型中的人类劳动统一抽象为“价值”,从而在高度发达的商品社会前提下实现了“以人体对猴体的解剖”一般;将资本主义社会高度发展的“商品对人的驱迫”还原为“一般生存对人类的感性驱迫”,绝非对于人类直接感性体验的简单回返,而是在思想史高度发展的意义上为其本体论构境寻获了坚实的保障。这种还原构成了马克思以“感性–对象性活动”构建人的历史本体地位时不容忽视的重要前提:当人在对象性的产物中“证实了它的对象性活动,证实了它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
将“人的生活”视为“感性–对象性活动”的基本前提,这表明在人们以感性的方式对待自然、建构人类社会的历史过程背后,实际上蕴藏着强烈的原初驱迫力和生存紧迫感。这使得马克思在本体论立场上前进了“不止一步”:不仅以感性现实性的态度得以区别于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批判地继承黑格尔留下的哲学遗产,从而成为“绝对精神的瓦解过程”(
首先,马克思以“感性–对象性”生活为武器,击破了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等人抽象思辨的迷梦。青年黑格尔派作为黑格尔哲学解体过程中坚执左翼激进态度的一派,将黑格尔观点的“自我意识”方面发挥到极致;极端重视思辨而蔑视群众、蔑视感性实践,成为了他们对待人类活动的基本态度。为此,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强调感性生活对思辨理性的前提性、本质性地位,直言“即使感性在圣布鲁诺那里被归结为像一根棍子那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仍然必须以生产这根棍子的活动为前提”(
其次,马克思以感性驱迫下的人类活动为突破口,实现了对黑格尔思辨形而上学体系的超越。与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等人“惊人的贫乏”相比,黑格尔哲学不仅是马克思必须更为严肃对待的思想“富矿”,而且是马克思毕其一生进行求教与争辩的强大“理论对手”。为此,直到1972年写作《〈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时,马克思还要“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
最后,这种贯彻了自然驱迫力的“感性–对象性”原则不仅是马克思超越黑格尔的突破口,而且是其本体论构境沟通其他现代思想、为现代性批判贡献力量的扎实思想地基。为此,我们可以引其“同时代人”——共同面对理性形而上学的坍塌这一历史性事件、试图在抢救黑格尔哲学精髓的同时对现代社会展开批判的“同道者”——海德格尔的本体论构境进行比较:在海德格尔以《存在与时间》构建起的“此在”生存境域中,“此在”的“操心于世”主要关涉两方面内涵,一是“操劳”于上手事物,二是“操持”于“与他人的在世内照面的共同此在共在”(
“人的生活”中蕴含的感性生存驱迫力,既是我们理解一些现代批判理论局限性的前提,又是我们把握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优越性的重要抓手。为此,我们不妨再度返回到《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构设的、基于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人类原初实践境域当中。
我们谈的是一些没有任何前提的人,因此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必须在危险而多变的自然环境中存活下来。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作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强大外在驱迫力,迫使着人们以各种方式尝试对其展开抗争:从对自然果实的直接采撷、与其他动物的生死搏斗,到对各种自然物进行最初的工具式利用。在这个过程当中,一部分人类得以满足自己的生命需要而存活,同时初步获得了一些对自然界的知识,包括如何对之开展工具性互动的知识;从而,“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是第一个历史活动”(
由此可见,感性驱迫力不仅构成了人类生存始终面对的外在强制,而且敦促着人类结成社会与自然相对待的历史发展进程。然而,历史的发展并未使这种感性驱迫力消弭,而是使其内化为人类社会的内部形态,建构为阶级社会赖以存在的地基:作为阶级社会统治关系根据的,正是统治阶级对于被统治阶级的“生杀予夺”,也即对其基本生存条件的侵占,乃至对其生命的直接占有;这种社会权力所依赖的,依然是“人的生活”所蕴含的感性驱迫力,是这种自然权力的社会化。与之相应的是,这种社会权力的权能是以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总体能力为衡量的;作为总体的人类社会必须先有能力从自然手中“夺取”足够的感性驱迫力,然后才能够将这种驱迫力转化为足够的社会权力。这也就意味着,人类社会的任何一个相对稳定的历史发展形态,都在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呈现为生产力同生产关系的历史性的统一:生产力的阶段性进展在全新的历史水平上满足了人类社会的生存需要,获得了其存在的“历史必然性”;但与之相应的生产关系又长期呈现出矛盾对立的状况,不断推动着人类社会继续向前演进。因而,理解感性驱迫力向社会权力的转化,是理解一切阶级社会、尤其是理解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必要前提。
具体到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而言,首先,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极大发展的物质生产力,作为对人类抵御感性驱迫能力的极大提升,是资本主义得以在一定历史阶段夺取世界历史权柄背后所蕴藏的最大“合法性”。“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其次,将感性驱迫力转化为以雇佣劳动为载体的支配关系,是资本在当代继续维持其统治地位、实现自身增殖目的的重要担保。同此前的阶级社会一样,被生产力发展所抵御的感性驱迫力绝非就此消弭,而是通过转化为社会权力的方式,塑造了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行使支配的权柄。然而,不同于此前的奴隶、封建社会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工人阶级尤为极端地表现了“人的完全丧失”(
因而,资本的这种开展方式中也就深刻地蕴含了其无法根本实现自我解决的内在危机:以无限增殖为目的的资本,必然在生活资料生产的有限开拓的同时,不断通过科学创新和技术发展来开辟新的生产领域、“制造”新的需求;然而,被他们置于温饱线边缘的工人终究难以充分地满足这些需求,生产相对过剩的危机成了贯彻资本主义始终的“诅咒”。为此,批判和消弭这种社会权力的道路依然存在于“感性驱迫力”当中: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揭破隐藏在资产阶级神圣法权背后的人身支配关系,挑明资产阶级以感性驱迫力——“不干活就饿死”的生存紧迫性来挟持一无所有的工人阶级参与雇佣劳动的底层逻辑;进而,以革命夺取政权和持续深化改革等方式不断挟制资本无底线增殖的内在本性,让社会化大生产所带来的物质生产力“直面”人的感性驱迫性本身:不是继续制造“来时锣鼓喧天、走时一地鸡毛”的资本增殖乱象,而是驱使其以“人的生活”为核心关切、不断切实满足人类赖以延续的基本生存需要,从而真正实现人类从“感性驱迫力”中的根本解放,将人类社会组织为以充满生命热情和创造力的面貌开展自由自觉活动的“自由人的联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