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第四方支付的刑法定性在学界存在观点聚讼、在司法实践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现象,这源于第四方支付的技术复杂性。以开设网络赌场情形作为切入点,为准确适用刑法规范,有必要明晰第四方支付的行为实质、探究第四方支付的具体类型,从而化约复杂性。常见的“业务模式型”行为实质判断方法不具备认定犯罪的方法论意义,应当转向“聚合方式型”行为实质判断方法并结合“非法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的解释认定非法第四方支付的行为实质。在“聚合方式型”实质认定方法指引下,对于判断为资金聚合类型的行为应当认定为非法经营罪,同时,采取行为共同说认定为开设赌场罪的共犯不存在规范障碍。对于判断为通道聚合类型的行为可以认定为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判断应当结合法益和严格的证据标准认定。 The criminal law characterization of illegal fourth-party payments has been the subject of much litigation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 and the phenomenon of “different judgments in the same case” in judicial practice, which stems from the technical complexity of fourth-party payments. In order to accurately apply the criminal law norms in the case of opening an online casino as an entry point, it is necessary to clarify the essence of the behavior of the fourth-party payment and explore the specific types of the fourth-party payment, so as to simplify the complexity. The common “business model-type” method of judging the substance of the act does not have the methodological significance of determining the crime, and should be turned to the “aggregation mode-type” method of judging the substance of the act and determine the substance of the act of illegal fourth-party payment in conjunction with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illegal fund payment and settlement business”.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substantive determination method of the “aggregation type”, acts judged to be of the type of capital aggregation shall be recognized as illegal business crimes, and, at the same time, there is no normative obstacle to adopting the joint theory of acts to be recognized as accomplices to the crime of opening casinos; acts judged to be of the type of channel aggregation may be recognized as crimes of assisting criminal activities in the information network, and the crimes of disguising or concealing the proceeds of crime and the proceeds of crime judgment should be determined in the context of the interests of the law and a strict standard of proof.
非法第四方支付的刑法定性在学界存在观点聚讼、在司法实践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现象,这源于第四方支付的技术复杂性。以开设网络赌场情形作为切入点,为准确适用刑法规范,有必要明晰第四方支付的行为实质、探究第四方支付的具体类型,从而化约复杂性。常见的“业务模式型”行为实质判断方法不具备认定犯罪的方法论意义,应当转向“聚合方式型”行为实质判断方法并结合“非法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的解释认定非法第四方支付的行为实质。在“聚合方式型”实质认定方法指引下,对于判断为资金聚合类型的行为应当认定为非法经营罪,同时,采取行为共同说认定为开设赌场罪的共犯不存在规范障碍。对于判断为通道聚合类型的行为可以认定为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判断应当结合法益和严格的证据标准认定。
聚合支付,第四方支付,非法经营罪,开设赌场罪
—Proposal of a Methodology for Determining the Materiality of the Act of “Aggregation”
Chengming Li
School of Criminal Justice,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Hubei
Received: Mar. 5th, 2024; accepted: Mar. 21st, 2024; published: Apr. 24th, 2024
The criminal law characterization of illegal fourth-party payments has been the subject of much litigation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 and the phenomenon of “different judgments in the same case” in judicial practice, which stems from the technical complexity of fourth-party payments. In order to accurately apply the criminal law norms in the case of opening an online casino as an entry point, it is necessary to clarify the essence of the behavior of the fourth-party payment and explore the specific types of the fourth-party payment, so as to simplify the complexity. The common “business model-type” method of judging the substance of the act does not have the methodological significance of determining the crime, and should be turned to the “aggregation mode-type” method of judging the substance of the act and determine the substance of the act of illegal fourth-party payment in conjunction with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illegal fund payment and settlement business”.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substantive determination method of the “aggregation type”, acts judged to be of the type of capital aggregation shall be recognized as illegal business crimes, and, at the same time, there is no normative obstacle to adopting the joint theory of acts to be recognized as accomplices to the crime of opening casinos; acts judged to be of the type of channel aggregation may be recognized as crimes of assisting criminal activities in the information network, and the crimes of disguising or concealing the proceeds of crime and the proceeds of crime judgment should be determined in the context of the interests of the law and a strict standard of proof.
Keywords:Aggregated Payment, The Fourth Party Payment, Illegal Business Operation, The Crime of Opening Gambling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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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方支付(又称聚合支付)介于商户和第三方支付之间,以技术手段聚合相关银行、第三方支付等多种支付通道 [
非法第四方支付作为金融领域的专业概念,其在涉刑定性问题的研究方面颇为困难,目前学界的论争激烈且观点纷繁复杂,司法实践观点不一且同案异判。非法第四方支付是否应予以刑事处罚?第四方支付是否存在适法行为?予以刑事处罚的情况下应当以哪一罪名论处?本文旨在解决理论和实践中均认定困难的非法第四方支付的刑法定性问题。行文的基本逻辑是,首先通过学界的论争现状和司法机关的裁判现状梳理异同观点并进行评价,在发现行为实质判断这一难点后通过对传统的“业务模式型”区分法的检讨明确向“聚合方式型”区分法的转向;其次通过对行政规范、司法解释、刑法文本的细致探寻和运用多种解释方法界定非法第四方支付的行为类型;最后通过行为类型的具体化,依不同情形分别涵摄到非法经营罪、开设赌场罪、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以消弭学界争议,提供裁判参考。以上即为本文的问题意识与边际贡献。
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是否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存在不同的观点。有学者持肯定说,认为“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以帮助他人收款的行为本身就是无法经得起合法性推敲” [
在承认非法第四方支付结算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前提下,对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行为如何定性,理论上表现为不同的态度,存在成立非法经营罪、上游犯罪共犯、帮信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以下简称“掩隐罪”)等不同观点,关于罪数的判断方面也存在差异。有学者认为应当定性为帮信罪或上游犯罪的共同犯罪 [
在我国的司法实践中,对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刑法定性也出现了不同的观点。笔者以“第四方支付”“聚合支付”“支付结算”为关键词在北大法宝数据库做两两交叉模糊检索,查找到2019年至2023年刑事案例共有261个。综览收集的裁判文书,同样是“明知赌博网站性质,仍为其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情形,锦恩公司至尊宝平台为赌博网站搭建支付通道,管理、监督资金的流动情况,被认定为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 [
由此可见,学界存在观点聚讼,司法实践中同案不同判。这源于学界和实务界对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实质分类判断不足,对其行为性质认定存在差异,甚至存在不充分评价的问题。而且在部分认定为非法经营罪的案例中,很多司法机关都没有对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是否属于非法经营罪中的“非法资金支付结算业务”这一行为类型进行明确描述。因此有必要对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行为本质做出实质判断,对其类型进行明确拆分,以此才能准确区分罪与非罪、此罪与彼罪。
“在犯罪认定中,基于事物本质所做的实质判断是不可或缺的。” [
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的行为类型拆分方式最常见的是“业务模式型”区分方法。有学者认为应当根据运营模式和文义解释把控非法经营行为的认定,其文中将第四方支付分为单纯集成模式、支付转接模式、机构直清模式、“二清”模式 [
在司法实践中,对“第四方支付结算业务”的实质判断关键意义在于确定其是否属于非法经营罪中的“违反国家规定”。而对于空白罪状的具体参照规范来说,非法经营罪规定的前三类构成要件行为有具体描述,故只需要国家规定中存在明确的一般禁止规定即可 [
综上,窃以为将第四方支付的性质区分为通道聚合(即提供支付接口的单纯链接)下的支付结算衍生服务或资金聚合下的支付结算服务便足以确认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是否属于非法经营行为。
根据前文表述,在明晰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的本质为资金聚合下的支付结算服务后,便可以确认其已满足非法经营罪的“违反国家规定”,但认定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行为是否属于非法经营行为还需要明确该行为的具体类型,从而避免认定非法经营罪时的恣意性。根据《座谈会纪要》有关规定,未取得支付业务许可从事支付结算业务以非法经营罪追究刑事责任的具体情形有:“未取得支付业务许可经营基于客户支付账户的网络支付业务、经营多用途预付卡服务”。另外,《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非法从事资金支付结算业务、非法买卖外汇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以下简称“《支付解释》”)对“非法从事资金支付结算业务”作出了具体解释,规定了四种情形,其包括:(一) 使用受理终端或者网络支付接口等方法,以虚构交易、虚开价格、交易退款等非法方式向指定付款方支付货币资金的;(二) 非法为他人提供单位银行结算账户套现或者单位银行结算账户转个人账户服务的;(三) 非法为他人提供支票套现服务的;(四) 其他非法从事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的情形。《支付解释》对“非法从事资金支付结算业务”这一堵截式构成要件进一步明确的做法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明确性要求,但《支付解释》在解释该堵截式构成要件时采取了兜底条款,又带来了解释论上的难题。
对于《支付解释》所规定的“其他非法从事资金支付结算业务”应当如何认定是一个问题。姜涛教授指出,司法解释中的兜底条款有悖司法解释的本质与功能,司法实践对量刑的兜底条款一般是拒斥适用 [
因此,根据上述文件以及对兜底条款的解释可以认为,非法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的具体类型包括:非法开立账户;经营多用途预付卡业务;虚构支付结算情形;公转私、套取现金;支票套现以及其他破坏支付结算管理秩序的支付结算情形。
“业务模式型”区分方法本身存在矛盾,而且不具备认定犯罪的方法论意义,应当在刑法定性判断中予以摒弃。通过对第四方支付相关的行政规范与司法解释的观察可以得出,目前的法律规范仅对涉及资金转移的支付业务做出禁止性规定,而未提及不涉及资金转移的情形。因此,可以抽象提炼出“通道聚合/资金聚合”为区分的“聚合方式型”行为实质认定方法,非法经营罪的成立仅在“资金聚合”情形中得以可能。此外,为避免认定非法经营罪时的恣意性,应当根据司法解释以及对于司法解释中兜底条款的限制性认定规则,将“资金聚合”情形的行为细化为非法开立账户、经营多用途预付卡业务、虚构支付结算情形、公转私、套取现金、支票套现以及其他破坏支付结算管理秩序的支付结算情形。以此便可以对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行为类型做出准确的认定,通过此判断方法得出的中间结论是:“该非法第四方支付行为是‘通道聚合’情形下的支付结算衍生服务行为”抑或“该非法第四方支付行为是‘资金聚合’情形下的某具体类别的支付结算服务行为”,从而便利于进一步的行为定性。
对搭建第四方支付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行为类别做出准确的认定之后便可以进行定罪的流程审查,有学者对第四方平台洗钱行为的定罪提出了流程式的判断标准,在其文中首先判断行为人与第四方支付平台的关系,再判断平台管理者与上游犯罪的关系,然后判断掩隐罪与帮信罪,最后判断平台建立过程中是否构成其他罪名(非法经营罪、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等),讨论数罪并罚等罪数问题 [
“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是否涉嫌非法经营罪存在观点分歧。有学者持肯定论,认为第四方支付平台不具有支付许可牌照,符合非法经营罪中的相关规定 [
因此,应当根据前文所述,拆分“聚合方式”并结合“具体行为”进行非法经营罪的判断。具体而言,“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在仅限于“通道聚合”的情形中应当排除非法经营行为。前文所述的案例中,锦恩公司只是提供支付接口的单纯链接,聚合方式为“通道聚合”,具体行为类型是提供资金支付的衍生服务,不成立非法经营罪;林某甲非法设立第四方支付平台,虚构支付结算情形,聚合方式为资金聚合,破坏了支付结算管理秩序,成立非法经营罪;郭某非法设立第四方支付平台,虚构支付结算情形,聚合方式为资金聚合,破坏了支付结算管理秩序,成立非法经营罪。有部分案件忽略了成立非法经营罪的可能,例如在薛某、刘某诈骗案4中,非法第四方支付平台的管理员可以对聚合支付平台的账户资金直接提现,这就意味着该平台并非单纯提供支付接口的单纯链接,而有可能成为资金聚合,具备构成非法经营罪的可能性,法院的判决缺乏对此情形的论证。
传统观点认为,共同犯罪的成立要求行为人有共同行为与共同故意 [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办理电信网络诈骗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二)》(以下简称“《网络诈骗意见(二)》”)中第9条规定,为网络犯罪提供网络支付接口帮助的,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对于帮信罪的规范体系定位笔者采帮助行为正犯化的观点,此处涉及帮助行为正犯化与中立帮助行为的讨论,中立帮助行为是“从外表看通常属于无害的,与犯罪无关的、不追求非法目的行为,客观上却又对他人犯罪行为起到了促进作用的情形。” [
根据《网络诈骗意见(二)》中第9条的规定,为网络犯罪提供网络支付接口帮助的,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第11条规定,使用网络支付接口为网络犯罪提供转账帮助的,构成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另外根据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10条的规定,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产生的收益而采取窝藏、转移、收购、代为销售以外的方法,如居间介绍买卖,收受,持有,使用,加工,提供资金账户,协助将财物转换为现金、金融票据、有价证券,协助将资金转移、汇往境外等,应当认定为刑法第312条规定的“其他方法”。从时间节点上看,掩饰行为发生在上游犯罪既遂之后。开设赌场行为本身即涉及资金的支付结算,行为人在帮助赌博网站的赌资收取与结算的过程中可能存在的掩饰行为仍在开设赌场的评价范围,对掩饰行为不应当重复评价。在帮助赌博网站的赌资收取与结算后有转账、取现等行为,则可以认定为掩隐罪,以数罪并罚论之。
有学者认为:“非法第四方支付包括两个行为:前一行为是为网络犯罪聚合支付通道、接入支付接口的技术性帮助,后一行为是利用该支付接口帮助网络犯罪转账。” [
学界对于非法第四方支付的刑法定性存在观点聚讼,司法实践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的现象。司法机关对搭建第四方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实质分类判断不足,对其行为性质认定存在差异,甚至存在不充分评价的问题。为认定行为类型实质的“业务模式型”区分方法本身存在矛盾,而且不具备认定犯罪的方法论意义,根据相关的行政规范与司法解释提炼的“聚合方式型”行为实质认定方法具备认定犯罪的妥适性,在结合司法解释以及对于司法解释中兜底条款的限制性认定规则下,非法第四方支付的行为实质得以准确认定。在对提供支付结算服务进行类型性的实质分析之后,应采取流程式的犯罪审查方法。首先,判断是否构成非法经营罪,确认该行为属于资金通过平台转移、非法开立账户、经营多用途预付卡业务、虚构支付结算情形、公转私、套取现金、支票套现以及其他实质相当的情形,并侵害了支付结算管理秩序的法益;其次,判断是否构成开设赌场罪的共犯,资金聚合情形下的支付结算行为采取行为共同说认定并没有规范障碍,但没有事前通谋的支付结算衍生服务不应当成立共犯;再次,判断是否构成帮信罪,在资金聚合提供支付结算服务的情形中,行为人应成立一般化的帮助行为,但以通道聚合方式提供支付结算衍生服务的情形中,可能会依具体情形成立中立帮助行为。对于“明知”宜限于“明知可能”他人利用信息网络实施犯罪,而“可能明知”的情形应当被排除;最后,掩隐罪的判断应当结合法益和严格的证据标准认定,网络赌场提供非法第四方支付的情形没有成立牵连犯的可能。
本文将研究对象限制于“为网络赌场提供第四方支付结算服务”情形,对此行为的涉刑问题有细致的讨论。不足之处在于,为保证问题的聚焦,对行为过程中可能涉及的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等未予论述。另外,“聚合方式”型判断方法在目前具有实用性,但伴随着技术的发展和法律的修改,该方法的有效性在未来仍有待检验。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项目(202310714)。
李丞铭. 非法第四方支付的刑法规制——“聚合方式”行为实质认定方法的提出Criminalization of Illicit Fourth-Party Payments—Proposal of a Methodology for Determining the Materiality of the Act of “Aggregation”[J]. 争议解决, 2024, 10(04): 263-272. https://doi.org/10.12677/ds.2024.104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