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为大陆法系之传统,此种区分在概念与逻辑、法律适用以及程序法上均具有重要实益。不能仅因法律行为之不成立与无效在实现当事人所意欲之法律效果上无实质区别,就否认区分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必要。传统法律行为要件体系看似细致严谨,但诸多要件之归置混乱不清,且与私法自治理念不符。以“效力障碍事由”替代“生效要件”,并将当事人基于意思自治所约定之特定形式以及条件与期限排除于法律行为要件体系,从而对法律行为要件理论进行重塑,可明晰各要件之关系,与程序法相衔接,并有利于私法自治之维护。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establishment and 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 is a tradition of the civil law system,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terms of concepts and logic, legal application, and procedural law. It is not justifiable to deny the necessity of distinguishing between the establishment and 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 simply because there is no substantial difference in achieving the intended legal effects of the parties due to the non-establishment and in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 The traditional requirements system of juristic acts seems to be meticulous and rigorous, but the placement of many requirements is confusing and inconsistent with the autonomy spirit of private law. By replacing the “requirements of validity” with “validity obstacles”, and excluding the specific forms, certain conditions and time period agreed upon by the parties based on their autonomy of the will from the requirements system of juristic acts, thereby reshaping the theory of the requirements of juristic acts, it can clarif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various requirements, align with procedural law, and facilitate the private autonomy.
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为大陆法系之传统,此种区分在概念与逻辑、法律适用以及程序法上均具有重要实益。不能仅因法律行为之不成立与无效在实现当事人所意欲之法律效果上无实质区别,就否认区分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必要。传统法律行为要件体系看似细致严谨,但诸多要件之归置混乱不清,且与私法自治理念不符。以“效力障碍事由”替代“生效要件”,并将当事人基于意思自治所约定之特定形式以及条件与期限排除于法律行为要件体系,从而对法律行为要件理论进行重塑,可明晰各要件之关系,与程序法相衔接,并有利于私法自治之维护。
法律行为,成立要件,生效要件
Heng Xu
Law School,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Received: Jan. 23rd, 2024; accepted: Feb. 23rd, 2024; published: Feb. 29th, 2024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establishment and 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 is a tradition of the civil law system,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terms of concepts and logic, legal application, and procedural law. It is not justifiable to deny the necessity of distinguishing between the establishment and 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 simply because there is no substantial difference in achieving the intended legal effects of the parties due to the non-establishment and in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 The traditional requirements system of juristic acts seems to be meticulous and rigorous, but the placement of many requirements is confusing and inconsistent with the autonomy spirit of private law. By replacing the “requirements of validity” with “validity obstacles”, and excluding the specific forms, certain conditions and time period agreed upon by the parties based on their autonomy of the will from the requirements system of juristic acts, thereby reshaping the theory of the requirements of juristic acts, it can clarif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various requirements, align with procedural law, and facilitate the private autonomy.
Keywords:Juristic Acts, Requirements of Establishment, Requirements of Valid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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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法上虽有买卖、赠与、借贷、遗嘱等行为,但并无抽象“法律行为”概念之存在 [
在立法上,《德国民法典》《日本民法典》及我国台湾地区“民法”自始即对法律行为之成立与生效进行区分,但新中国既往之立法并非如此。1986年通过的《民法通则》(已废止)第54条规定:“民事法律行为是公民或者法人设立、变更、终止民事权利与民事义务的合法行为。”该规定将“民事法律行为”1定义为合法行为,即民事法律行为只要成立则必为合法有效,否则将被归入“民事行为”之列。如此一来,法律行为之成立与生效二者合一,进而引发民法理论与司法实践上的诸多混乱。直至1999年《合同法》(已废止)出台,我国始在立法上对法律行为之成立与生效进行区分。2《民法总则》(已废止)与《民法典》3也随之贯彻此种区分。
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体现在其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之区分,而二者又可进一步区分为一般要件与特别要件。依传统观点,成立要件系法律行为成立所必要之事实,若无此事实,则法律行为不存在。法律行为成立后,欲使其发生效力,尚须满足生效要件 [
上述观点有一定道理,但若据此得出不必区分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结论,未免太过武断。首先,法律行为不成立与无效在实现当事人所意欲之法律效果上虽无实质区别,但法律行为成立而缺乏生效要件者,并非只有无效一种后果。可撤销、效力待定之法律行为即同无效法律行为判然有别。况且,成立但无效之法律行为,在一定条件下尚可作为法律上双重效力之基础(如无效法律行为之可撤销) [
其次,法律行为的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同“私法自治”之关联不同。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在性质上虽均属强制规范,4但成立要件并非基于国家管制设立,而仍属于私人自治领域。法律行为系私法自治的工具,意思表示则为法律行为的核心要素。是否作出意思表示、作出何种意思表示以使法律行为成立,完全由当事人自己决定。法律上虽有强制要约或强制承诺之情形,5但其并未上升至“成立要件”的高度。法律行为的成立要件在于保障自治,具有积极、肯定之性质。与之相反,生效要件则是从法律行为以外的整个法秩序之角度,为贯彻国家管制而对私行为加以评价所设之强制规范,其目的在于限制自治,具有否定性 [
再者,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具有程序法上的重要意义。在请求权基础检索过程中,法律行为的成立是请求权发生之事实,通常应由原告对该事实之存在承担证明责任;法律行为的生效则是权利阻却抗辩,应由被告对其承担证明责任。
最后,在逻辑与概念层面,也应区分法律行为之成立与生效。法律行为系法律事实的一种,其与侵权行为、无因管理等其他法律事实一样,须符合一定要件才能构成。在法律行为成立后,还须判断其效力状态,才能决定是否发生当事人所意欲之法律效果,而侵权行为、无因管理等事实行为则不涉及效力状态之问题 [
法律行为的成立要件有一般要件与特别要件之分。依传统观点,法律行为的一般成立要件为主体(当事人)、标的与意思表示 [
根据《民法典》第135条及第490条之规定,8要式行为包括法定要式行为与意定要式行为。前者所需之法定形式,如收养、结婚等身份行为的官方登记、遗嘱的特定形式、保证合同的书面形式等;后者所需之意定形式,如书面形式、公证形式等。要式行为之特定形式系特别成立要件抑或特别生效要件,理论上存在争议。日本 [
法律行为的生效要件亦可分为一般生效要件与特别生效要件。一般生效要件包括行为人具备相应的行为能力、意思表示健全、法律行为的内容不违反禁止性法律法规且不违背公序良俗。此三项一般生效要件为我国《民法典》第143条所明定。根据通说,法律行为的特别生效要件亦有法定特别生效要件与意定特别生效要件之分,前者如遗嘱人死亡之于遗嘱、主管机关批准之于须经批准的法律行为、处分权之于处分行为、代理权之于代理行为;后者如条件成就或期限届至之于附停止条件或始期之法律行为 [
如上所述,法律行为之要件包括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成立要件可分为一般成立要件与特别成立要件,而特别成立要件又有法定特别成立要件与意定特别成立要件之分;类似地,生效要件也可分为一般生效要件与特别生效要件,特别生效要件又可分为法定特别生效要件与意定特别生效要件。此等概念体系看似细致严谨,实则不然。事实上,对于何者为成立要件,何者为生效要件,尤其是特别成立要件与特别生效要件之区分,各国家与地区之立法均有所差异,学者们就如何归置各要件也素有争议,比如张俊浩教授就将意思表示健全及行为能力适格等实质要求归诸一般成立要件 [
以证明责任的分配为切入点,陈自强教授将契约(合同)这一典型法律行为的成立与生效要件作三层重塑:1) 成立要件,即意思表示一致。2) 积极有效要件,如官方之批准、法定代理人或被代理人之同意或追认、生效条件成就或始期届至以及法定形式。3) 效力阻却事由,比如导致契约无效或可撤销之情形。其中,契约之成立由主张契约请求权者举证,相对方负效力阻却事由之证明责任。至于积极有效要件,则应分别观察。基于私法自治理念,法律行为本具有效果自主之属性,并不以制定法为其效力基础。法律行为以生效为常态,对此提出挑战者负论证责任。陈自强教授之理论重塑系以私法自治理念为基础,以程序法上的证明责任分配为支点,具有重要意义。苏永钦教授之思路与陈自强教授大体一致,只是对某些具体要素的归置仍有分歧,比如陈自强教授将行为能力列入效力阻却事由,苏永钦教授则以之为成立要件 [
德国如今对法律行为仍作成立与生效之分,只是其生效要件的含义已发生变化,其外延大致相当于传统之“特别生效要件”。最新法律行为要件理论系由德国学者莱嫩提出。莱嫩教授主张应从法律行为的事实构成、有效及效力三个阶段进行观察。三个阶段分别所对应的问题是:法律行为是否成立?法律行为成立后,是否有效?若法律行为有效,产生何种效力?10莱嫩教授指出,法律行为之有效性系法律行为要件理论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其受制于两个因素,即有效要件11与有效障碍事由。前者如法定代理人或被代理人之同意或追认,此为积极因素;后者如形式瑕疵、违反法律禁令或善良风俗等,此为消极因素。莱嫩教授认为,仅区分法律行为的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之传统观点过于粗糙,其所谓“生效要件”包罗万象:既包括本应属于成立要件的行为能力,也包括有效要件与有效障碍事由,还包括遗嘱人死亡之类的使法律行为开始发生效力之事由。因此其主张,为避免概念混淆不清,应舍弃传统法律行为要件之“二分法”,而采用成立要件、有效要件、有效障碍事由之“三分法”。莱嫩教授的“三分法”理论与陈自强及苏永钦两位教授之基本观点颇为相似,只是对某些具体要件之性质有不同的认识。比如莱嫩教授认为,法律行为的可撤销事由,并不妨碍法律行为之有效,故非有效要件,亦非有效障碍事由,法律行为之被撤销而归于无效,不过是撤销这一单方法律行为的法律效果。12
基于私法自治理念,法律行为应奉行“成立推定有效原则”,即已成立的法律行为原则上应推定其为有效,若不存在效力障碍事由,则法律效力随之而生。实证法依据为《民法典》第136条第1款。在此意义上,上述三位教授之“三分法”的思路与框架可资借鉴。但“三分法”要件理论仍有其不足之处,比如就各要件之归置难达一致,且未对“意定成立要件”或“意定生效要件”之悖论作出回应。
本文认为,对法律行为应作“成立要件”与“效力障碍事由”两阶段之观察:1) 成立要件。一般成立要件仅有一项,即意思表示(或意思表示的集合)。特别成立要件仅包括要物行为之“交付标的物”与要式行为之法定形式。其中要式行为的法定形式,包括收养、结婚等身份行为的官方登记、遗嘱的特定形式、保证合同的书面形式等。当事人虽可就法律行为的成立约定特定之形式,如书面形式、公证形式等,但其并非所谓的“意定特别成立要件”,而是意思自治原则的应有之义 [
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系大陆法系的传统。纵使在实现当事人所意欲之法律效果上,法律行为之不成立与无效无实质差别,但若据此否认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太过武断。法律行为的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与“私法自治”具有不同的关联,前者旨在保障自治,后者则旨在限制自治。区分法律行为的成立要件与生效要件,在法律适用、程序法以及概念与逻辑层面具有诸多实益,应予坚持和贯彻。传统法律行为要件之“二分法”体系看似细致严谨,但其与私法自治之理念相悖,且对于各要件之归置,尤其是特别成立要件与特别生效要件之区分,各国家与地区之立法、学说均无定论,容易引起概念与适用上的混乱。以“效力障碍事由”替代“生效要件”,并将当事人基于意思自治所约定之特定形式,以及条件或期限排除在法律行为要件体系外,从而对法律行为要件理论进行重塑,可明晰各要件之关系,并与程序法相衔接,亦有利于私法自治之维护。
徐 恒. 论法律行为成立与生效之区分 On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Requirements of Establishment and Validity of Juristic Acts[J]. 争议解决, 2024, 10(02): 1147-1153. https://doi.org/10.12677/DS.2024.102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