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acter Analysis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istotle’s Tragedy Theory—A Case Study of Qingwen
Applying Aristotle’s theory of tragedy to deeply analyze the character image of Qingwen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can provide a unique perspective for cross-cultural research on tragic aesthetics. The character image of Qingwen highly coincides with Aristotle’s view of tragic characters, and the trajectory of her fate echoes Aristotle’s theory of plot structure. At the same time, the tragedy of Qingwen reflects how the interweaving of inevitability and probability shapes the character’s destiny within the context of the feudal clan. Applying Aristotle’s theory of tragedy to the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s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demonstrates the high-level integration of classic literary characters and literary theories from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It also further verifies the extensive aesthetic value of Aristotle’s theory of tragedy.
Aristotle
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是西方古典文论的基石,对后世的文艺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红楼梦》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亚里士多德提出悲剧的六要素:情节、性格、言词、思想、形象与歌曲(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二章末尾区分了喜剧与悲剧的摹仿对象,前者摹仿比一般人更坏的人,后者摹仿比一般人更好的人(
在《诗学》第十三章中,亚里士多德对好人与坏人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划分,区分了四种人和他们相应的行动与处境(
第四种人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悲剧应当表现的人,也即他在第三章就提出的,“好人”。这样的人有如下几个特征:首先,他们“名声显赫,生活幸福”,也即上文提到的外在善,此处亚里士多德虽为强调其他两方面的善,但通过前文所强调的“比一般人好”可知,这样的人在其他方面也是优越的;其次,他们的德性虽比一般人好,但仍有亏损,并不是完人,通常会有某些方面的缺陷,这种缺陷可能是性格上的,也可能是能力上的;最后,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过失说”,即这种人陷入厄运并非是自己有意作恶,而是因为他的过失。悲剧正是对这样一种人从顺境到逆境的转变的表现,这种情节能有效引发观众的怜悯与恐惧,从而达到情感净化的效果(
此外,关于悲剧中的人物性格,亚里士多德提到了四个要点:第一,最重要的是人物的性格必须是善良的;第二,人物的性格必须是合适的;第三,人物的性格必须是相似的;第四,人物的性格必须是一致的(
亚里士多德的情节即“事件的安排”,尽管悲剧摹仿的对象是人,但其目的并不是摹仿人的品质,而是摹仿人的行动(
亚里士多德指出,情节包含三个成分:突转、发现与苦难(
在《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与冷子兴谈论宁荣二府的人员结构时将天地间的人分为四类,与亚里士多德对人的划分有异曲同工之处。
第一种人是“大仁之人”。这种人秉“天地之正气”,应运而生,他们的降生带来清明治世,如尧、舜等明君,又如孔孟等贤士;第二种人是“大恶之人”,秉“天地之邪气”此种人应劫而生,扰乱天下。如桀纣等暴君,或秦桧、安禄山等佞臣;第三种人是“皆无大异”的普通人,秉天地之余气;第四种则是兼具“清明灵秀”与“残忍乖僻”的正邪之气“两不相下”的产物,此种人“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代表人物有如陈后主、唐明皇这样“生于公侯富贵之家”的“情痴情种”,陶渊明、嵇康般“生于诗书清贫之族”的“逸事高人”,红拂女、薛涛等“生于薄祚寒门”的“奇优名倡”(
晴雯的性格特征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第一点,外在善。第六回写刘姥姥初进荣国府,看到凤姐的大丫鬟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 (
第二点,性格的合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合适就是其性格要符合人物的身份。晴雯最重要的身份就是贵族中的丫鬟,她在真正掌权之主的权威下是低伏的。第七十四回中王夫人传见病中的晴雯,因王夫人本身对于相貌打扮出挑的女孩有天然的敌意,又因此前被晴雯得罪过的下人进谗言,因此王夫人的传唤本就是不可解的困局。晴雯平日里虽刁蛮直爽,可此时却是“不敢出头”,“不敢作声”(
第三点,性格的相似、此处的相似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是与一般人的相似,因为只有具有相似性的人物遭受厄运,才能引发观众的恐惧之情。如前所说,晴雯有着大部分青春少女的天真烂漫与顽皮,又会对于宝玉与其他丫鬟的亲近而产生不平,有着一般人也存在的缺点,如口舌是非、懒怠等。因此,尽管有着超越一般人的美貌、聪慧、才能,但本质上却与一般人有深刻的共同之处,这种相似性是观众对于她的命运共情的重要因素之一。
第四点,性格的一致性。亚里士多德强调即使所摹仿的人物性格有变化,但也必须“寓一致于不一致”,即总体上是一致的、连贯的,如忧郁的人也会有兴奋或生气的时候,但在此之后又忧郁起来(
《红楼梦》中对于晴雯这一支线的情节,从开始的出场、作为其他人物背景时的小细节、环环相扣的伏笔、人物的高光和低谷直至最后的悲剧结尾,严丝合缝,人物的每一个微小或重大的选择和行为共同构成并发展到了她的结局,缺一不可。此处体现亚里士多德悲剧情节的完整性与因果相承。第三十一回,晴雯作为宝玉最看重的丫鬟之一因不小心跌坏了扇子,遭到宝玉的责备,晴雯不服而顶撞了宝玉,宝玉为哄其开心,让她撕扇子取乐。这看似荒诞的举动,实则深刻地反映出晴雯在宝玉心中的特殊地位,这是晴雯生命的巅峰(
同时,在《红楼梦》中,“发现”与“突转”情节亦俯拾皆是,其中围绕王夫人对待丫鬟们的态度以及相应事件发展尤为典型。王夫人秉持着传统的封建礼教观念,一直对举止风流的女孩深恶痛绝,原因在于她极度害怕这类女子会诱惑宝玉,进而致使宝玉无心学业。王夫人偶然在宝玉房中看到晴雯,晴雯独特的外在形象——“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
最后,晴雯所遭受的苦难是多方面且能引发人的怜悯与恐惧的。首先,身体上的病痛一直折磨着她,因种种因素导致她频繁处于病中。然而,相较于身体上的痛苦,心灵上所承受的苦难更为沉重。被逐出贾府,意味着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与朝夕相处的好友们被迫分离。最为关键的,还是她被冤枉的委屈。晴雯生性高洁,与宝玉赤诚清白,可却被王夫人无端地认定为行为不检点,这份莫须有的罪名,让她的人格和尊严受到践踏。临终时哭诉“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凭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中,必然性代表着一种基于事物本质和因果关系的内在逻辑。他认为,悲剧情节的发展应遵循必然的规律,即事件之间存在着紧密的因果联系,前因必然导致后果,形成一种不可避免的发展态势。可然性指的是事件虽不一定是必然发生,但在特定的情境和条件下,符合人们的普遍认知和经验,具有发生的可能性。亚里士多德强调,悲剧中的情节即使不是必然发生的,也应当是可然的,即它要在观众的认知范围内显得合理可信(
首先,在封建等级森严的贾府之中,丫鬟处于社会底层,她们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被主子的意志所左右。晴雯作为贾府的丫鬟,尽管自身美丽机灵,可仍是“心比太高,身为下贱”(
其次,贾府内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主子与主子之间、主子与下人之间、下人之间都存在着各种利益纠葛、权力争斗以及微妙的情感关系。晴雯虽然深得宝玉的喜爱,但宝玉在贾府的权力结构中,实际上并不能完全自主地决定身边人的去留。面对王夫人等长辈的权威,宝玉也只能无奈顺从。第三十回宝玉来王夫人房中与打盹的金钏儿嬉闹,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同时恶语斥责并逐出贾府,而此时的宝玉却“早一溜烟去了”(
一方面是个体“过失”的因素。晴雯的性格具有鲜明的独特性,她的横冲直撞、言辞犀利且不留情面,在日常相处中虽然展现出了她的真性情,但也增加了她引发矛盾和冲突的可能性。第二十七回中,晴雯对得到凤姐赏识的红玉冷言嘲讽,说其“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红玉“不便分证”,“只得忍着气”(
另一方面是偶然事件的催化作用。在晴雯的命运轨迹中,一些偶然发生的事件成为了推动她走向悲剧的催化剂,使其原本潜在的悲剧可能性逐渐变为现实。第七十四回中,王善保家的通过“绣春囊”这一偶然事件事件,因晴雯等人平日“不大趋奉他”,又“恰好生出这事来”,遂向王夫人进谗言。而这又引起王夫人对一次偶然同贾母逛大观园的经历的回忆,想起宝玉房中正在训斥小丫头的晴雯,心中本就“很看不上那狂样子”(
《红楼梦》中的晴雯符合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悲剧应当摹仿的对象,即高贵、优越,德性虽好却存在亏损,且因自身过失陷入厄运。首先,晴雯的形象不完美却真实、性格层次丰富且前后一致,契合其丫鬟及少女身份,并且与一般人存在相似之处从而易于引发怜悯与恐惧之情。其次,以晴雯为核心的情节有完整性,各情节相互勾连、环环相扣,从伏笔到发展再到悲剧结局,共同构成了晴雯完整且连贯的命运脉络。最后,晴雯的悲剧命运受到必然性和可然性的双重支配。必然性体现为封建社会观念视她的个性为离经叛道而对其排斥,复杂的人际关系又使她在贾府中树敌颇多且难以获得有力支持。可然性则表现在她自身独特且张扬的性格容易引发矛盾冲突,为悲剧埋下种子,同时一些偶然事件充当了催化剂,加速了悲剧从可能性向必然性的转化。
综上所述,晴雯这一人物形象在性格特征、命运轨迹以及悲剧形成机制等多方面,都与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呈现出高度的契合性。这不仅印证了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跨越时空、跨越文化的普适性和深刻性,展现出其强大的理论阐释力,同时也从跨文化研究角度为《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巅峰之作的人物解读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