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欣赏交响乐时，既可以感受到乐章整体的恢弘与意境，也可以专注于乐器间的微妙碰撞与交融。世界上的事物总是由多个层次构成的复杂实体，既可以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的全貌，也可以关注事物的局部特征。这种从整体和局部两个层面对信息进行加工的方式构成了认知心理学中的重要部分。

知觉领域中，整体和部分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议题。 Förster和Dannenberg (2010) 的整体局部加工模型系统(Global and Local Model System, GLOMO^sys)指出，当人们感知外界复杂的事物时，有两种信息加工的倾向：整体加工模式被激活时，人们倾向于关注事物的整体结构，进而激活更广的语义概念，并把新的信息整合到已存在的知识结构中；而当局部加工模式被激活时，人们更倾向于关注事物的局部细节，激活的语义概念范围更窄，并使得新信息排除在当前的知识结构之外。此外，该模型强调了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即当激活整体或局部加工模式后，这种加工模式能延续到后续的任务中，进而影响后续任务的信息加工。

对信息的认知加工模式通常是程序记忆中的无意识、自动化的( Tulving & Schacter, 1990 )。其迁移也是自动化的，这种特性使得加工模式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延续到后续任务。自动化的加工模式迁移如同一把双刃剑，可能会促进后续任务的表现，也可能会无意中阻碍后续任务的表现( Schooler, 2002 )。例如在某些情境下，解决分析推理问题会短暂地促进解决类似问题的能力，但可能也会产生功能固着或思维定势从而不利于问题解决。

随着研究的深入，迁移效应的研究渐成规模，现有证据大多支持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型的迁移效应。实验通常采用两阶段设计，首先通过一个或者多个任务激活整体或局部的加工模式，随后在探测任务中评估启动效应的延续。常用的启动任务基于 Navon (1977) 等设计的Navon字母任务及其变体，该范式要求被试对复合字母刺激的整体或局部水平做出反应，从而分别激活整体或局部加工模式。 Macrae和Lewis (2002) 的研究首先为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迁移效应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他们要求被试先观看一段模拟银行抢劫的视频，接着完成改编版Navon字母任务激活整体或局部加工模式，然后完成人脸识别任务。结果显示，与对照组相比，启动整体加工模式显著提高了人脸识别正确率，而启动局部加工模式则产生相反效果。此结果在后续研究中多次得到验证( Perfect et al., 2008 ; Weston et al., 2008 )。面部编码依赖于整体加工( Michel et al., 2006 )，而该研究发现启动整体加工模式能影响到后续的人脸识别任务，为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提供了实证证据。更多的研究深入探索整体局部加工的迁移效应，启动整体加工有利于促进创造性思维( Bayus, 2013 ; Friedman et al., 2003 ; Razumnikova & Volf, 2015 ; Zmigrod et al., 2015 )、情绪感知( Srinivasan & Hanif, 2010 ; Dijkstra et al., 2014 ; Ji et al., 2019 ; Gu et al., 2017 )、阅读理解( Dijkstra et al., 2014 )、亲社会行为( Mok & De Cremer, 2015 ; Mukherjee et al., 2018 )、推理( Guest et al., 2016 )、时间空间距离和社会距离的估计( Liberman & Förster, 2009 )、事物相似性的感知( Förster et al., 2009 )等，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在多个领域得到了验证。然而，也有部分研究未能成功发现迁移效应，这使得实验的可重复性受到质疑( De Luca et al., 2022 ; Fang et al., 2018 ; Field et al., 2016 )。综上，目前关于整体与局部加工模型迁移效应的研究尚存争议：一方面，以往的实验结果不一致，部分研究未能重复实验结果，是否存在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另一方面，迁移在什么条件下能产生？其边界条件尚不明确。探讨这些问题对于完善GLOMO^sys模型的理论框架具有重要意义。

本研究旨在验证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借鉴以往常用的Navon的字母任务，本研究的两个实验采用改编版Navon图形任务作为启动任务，同时使用与启动任务在认知加工机制上高度一致的探测任务，以期缩短迁移的距离并观察近迁移效应。与以往实验将单个启动试次和探测试次交织的实验设计不同( De Luca et al., 2022 )，实验1采用两阶段实验设计将启动任务与探测任务分离，以期积累启动效应；实验2通过两次“启动–探测”的实验组块交替，控制了启动效应随时间衰减的影响；同时将探测任务中识别整体与识别局部的试次分离，避免任务切换引起的干扰和认知损耗。

实验1采用2 (启动类型：启动整体，启动局部) × 2 (探测类型：识别整体，识别局部)的两因素被试内设计，检验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

实验2通过进一步优化实验设计，创造有助于迁移发生的实验条件。采用2 (启动类型：启动整体，启动局部)× 2 (探测类型：识别整体，识别局部) × 3 (整体局部一致性：无关，一致，不一致)的三因素被试内设计，检验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

本研究通过两个实验考察了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实验1采用两阶段实验设计，即通过启动任务激活整体或局部加工模式，在探测任务中检验迁移效应；实验2控制了启动效应随时间衰减的影响、任务切换带来的干扰和混淆以及刺激呈现时间，再次检验了迁移效应。然而，两次实验的结果均未获得显著的迁移效应，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不一致。

相比之下，前人的研究报告了很强的迁移效应，在人脸识别的相关研究中，仅仅通过几分钟Navon任务的启动，整体启动组被试识别人脸的正确率就提高了53% ( Macrae & Lewis, 2002 )和37% ( Perfect, 2003 )。此外，在创造性思维( Bayus, 2013 ; Friedman et al., 2003 ; Razumnikova & Volf, 2015 ; Zmigrod et al., 2015 )、情绪感知( Srinivasan & Hanif, 2010 ; Dijkstra et al., 2014 ; Ji et al., 2019 ; Gu et al., 2017 )、阅读理解( Dijkstra et al., 2014 )、亲社会行为( Mok & De Cremer, 2015 ; Mukherjee et al., 2018 )、推理( Guest et al., 2016 )、时间空间距离和社会距离的估计( Liberman & Förster, 2009 )、事物相似性的感知( Förster et al., 2009 )等多个领域均发现了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这些研究中启动任务和探测任务之间的“距离”较远，结果观察到远迁移效应。本研究启动任务与探测任务之间的相似性较高，相较于更远的迁移，启动和探测任务之间高度的相似性可以排除大量无关变量的干扰，有利于观测到更直接的迁移。Alberto ( De Luca et al., 2022 )的实验同样通过相似的启动任务和探测任务探索近迁移效应，此外，他还进一步将单个启动试次和单个探测试次交替进行，以提高探测的敏感性。然而结果却仅获得了“最近”迁移效应，当探测任务在注意力需求或冲突信息上略微变动时，迁移效应就消失了。该实验结果质疑了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迁移的可能性。本研究中两个实验以实验组块进行启动，理论上能叠加试次的启动效应，更利于迁移的产生，但结果仍观察不到任何的迁移效应。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启动任务和探测任务中试次对结果的影响。

这些结果似乎暗示了启动效应在探测任务中的快速衰减。曾有研究发现Navon任务的迁移效应存在的时间极短。 Hills和Lewis (2007) 指出的Navon启动效应持续时间为30 s~60 s，约25个试次的时间。鉴于此，对本研究两个实验中的数据进行了再分析：实验2已考虑到启动效应随时间的衰减，结果未显示启动任务的迁移效应；将实验1中的192个探测试次以固定的次数分隔(前20/30/40……次)并逐次分析，结果显示在时间窗口较短的条件下仍未获得任何的迁移效应，时间因素可能并非关键变量。未来研究可进一步在启动的时间衰减和探测任务试次之间做出平衡。

本研究的发现对Navon任务作为整体和局部加工启动范式的普适性提出了质疑。以往相关研究可能存在发表偏倚，阴性结果较少被关注，但这样的结果并非少见。通过Navon任务启动加工模式后， Field等(2016) 未能重复启动整体加工对创造力促进， Fang (2018) 未观察到启动整体对注意力广度的增加， Howard et al. (2019) 则未发现启动整体加工对跨种族人脸识别的促进作用， Estudillo等(2022) 未发现启动局部加工对面部特征识别的促进。这些结果表明，Navon任务并不能稳定地激活整体或局部加工模式，或激活的加工模式并不能产生迁移。以往相关研究通常缺乏操纵检验程序，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迁移效应是由Navon任务引起的，未来研究应在启动的时间衰减和操纵检验间进行平衡。

此外，刺激材料的特征也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已有研究表明，刺激整体局部的相对大小( Kinchla & Wolfe, 1979 )、局部元素数量( Navon, 1983 )等都影响Navon任务。最初 Macrae和Lewis (2002) 的研究中未报告关于Navon任务刺激材料的细节，本研究沿用了 De Luca等(2022) 的实验材料，未来研究可系统改变刺激材料的参数，进一步探讨其对迁移效应的影响。

最后，加工模式的迁移或许受到认知灵活性的调节。认知灵活性是个体随环境变化而自由地改变认知和行为来应对变化的能力，体现了个体在认知过程中的规则转换和抑制控制的能力( Crone & Dahl, 2012 )。灵活性较高的个体思维转换快，善于灵活地解决问题( 王湃，刘爱书，2017 )。在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迁移效应的相关研究中，认知灵活性高的个体能灵活地根据任务要求迅速转变加工策略以适应当前任务的要求，削弱启动效应的迁移。因此，未来研究可进一步探讨个体差异在迁移中的调节作用。

本研究通过两个实验，尝试验证和拓展整体和局部加工模式的迁移效应，目前的结果未能提供相关证据。阴性结果提醒了整体和局部加工迁移效应的合理性值得反思，在进行进一步的验证性研究之前，应谨慎对待这些结果及其推论；另一方面，这恰恰更能反映整体局部加工模式迁移的复杂性。该结果补充了GLOMO^sys理论的相关研究，同时为进一步完善理论模型、探索迁移发生的边界条件提供了思路。

重庆市留学人员回国创业创新支持计划(cx2021027)、西南大学2023年教改项目(2023JY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