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 Interpretation of With Her Ey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ce Theory
As a transformative work in Liu Cixin’s creation history, the literary science fiction With Her Eyes employs rich spatial narrative strategies. Starting from the spatial construction of the text, analyzing its spatial narrative techniques, narrative framework, and textual image is helpful to reveal the unique value of Liu Cixin’s science fiction creation at a deeper level.
With Her Eyes
刘慈欣短篇小说《带上她的眼睛》首次发表于1999年,同年获得中国科幻小说银河奖,改编后被收录至初中语文教材。小说讲述了“我”借助中微子眼镜带上一位小姑娘的眼睛去旅行后学会了重新珍视世界,最终得知其真实身份的故事。小说具有强烈的情感力量,感动了无数的读者。
《带上她的眼睛》的成功与作家对空间叙事的妥帖把控密切相关。在这一文本中,刘慈欣对空间加以创造性的利用,使小说呈现出新颖、别致的空间叙事特征,也为中国科幻小说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言说方式。
作者在叙述过程中巧妙地建构了多重空间类型。法国思想大师亨利·列斐伏尔将空间划分为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
物理空间即具有物理性质的真实可感的空间,是事件发生的地点或场所。任何叙事作品中都存在故事空间,作品中的一系列事件在故事空间中展开。物理空间不仅是小说故事情节的发生地,为小说中的人物提供活动场所,物理空间的移动还能推动情节的发展。《带上她的眼睛》中,两位主人公经由一副中微子传感眼镜发生联系,各自的位置相距遥远,“我”生活在地面,而女孩身处六千余公里深处的地心。地面世界与地下世界构成了小说主要涉及的物理空间。
小说中,作者运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将叙事的重心放在了塔克拉玛干草原与“落日六号”地航飞船这两个具体空间上。不仅突出描绘了草原的美丽、清凉和飞船窄小、闷热的特点,同时选取花草、小溪、微风、落日、月亮等元素纳入故事,增添具有丰富意义的细节。之所以选定两者分别作为地面空间与地下空间的代表着重叙述,一方面是为了情节服务,作者在介绍塔克拉玛干时有意提及“这是高山与平原、草原与森林的交接处”
近年来,越来越多评论者注意到地理意识对作家创作过程的影响,关注作家如何有意识地应用地理知识来支持和展现其创作主题
“主流文学描写上帝已经创造的世界,科幻文学则像上帝一样创造世界再描写它。”
当作者建构物理空间时,他为了创作出叙事文本而将不同的元素编织在一起,这些元素可能包括其他叙事的片段,关于人或地方的真实描述,来自第一手观察和第二手报道,及虚构出的各种意象等。
作家的记忆和想象构成了最重要的文本内容,而作家笔下的人物,同样借助记忆与想象建构出一套心理空间。记忆是以“客观地”复现逝去的、不在场的事物为目的,即使这种“复现”在事实上无法成立;而想象尽管同样以感官感觉过的事物的印象为基础,但在形成过程中有时会渗入一些完全虚构的事物
在这篇小说中,不仅罗列了女孩通过“我”和中微子眼镜“亲眼”见到的事物,还叙述了她在感知草原这个空间时,是如何通过回想自己的记忆和经历来完善所“看”到的事物的。当“我”带上女孩的眼睛来到塔克拉玛干草原,她先是情不自禁地感叹着“上次离开后,我常梦到这里,现在回到梦里来了”,又惊喜于“有花啊!上次我来时是没有的”,言语间多次提到“上次”
人们生活中重要的记忆总是与一些具体的空间联系在一起,那些具有特殊性的地方轻易地成为我们记忆的承载物,与生活中的其他空间相比,拥有截然不同的意义与重要性。由于记忆的这种特性,我们能够通过“复活”具体的空间而唤醒往事。对于女孩而言,草原这个空间与起航前自己在地面世界的记忆紧紧联系,草原不仅意味着她渴望回到的地面世界,更是她曾经亲历过美好的象征。这个空间储存着往事,积淀着与自己有关的时间,她赋予了这个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空间以特别的价值。有了确切的空间定位,她所有的记忆便有了一个稳固的“基点”。当再度“看到”熟悉的空间时,才会表现得如此激动而不舍,甚至对每一朵花的名字都如数家珍。也正因为她心中的往事已经被建构成了空间性的记忆,哪怕离开地面世界后再也无法亲身回到记忆中的场景,她心中对往事的鲜活印象却是抹不掉的。
与女孩的记忆发挥着相似作用的是“我”的想象。想象以空间为基础,任何人想象任何一个事物就必须想象它是存在于某个空间的
在“我”起初的两次想象中,女孩作为太空宇航员,虽不如地面上的人们自由,但空间站的环境不至于过分恶劣。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女孩竟是“落日六号”的领航员,真实的情况是她处在比太空恶劣千万倍的地下,经历了同伴的先后离去,又由于能量的耗尽即将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因此,“我”对女孩所在空间的想象才会发生转变,从想象她置身于美丽的太空,到想象着她在透明地球的中心,尽管与地面失去了数据联络,却依然能向“我”传达心声。
空间是人物性格生成的具体场所和人物形象的最佳表征。人在身处的空间环境里较为完整地呈现着各自生存的状态,故我们能够从空间的角度观察人的生活,进而理解人的性格品质。我国空间叙事学研究的先行者龙迪勇先生在其著作《空间叙事学》中首次命名了这种“空间表征法”,即在书写一个特定空间来塑造某个人物形象的文本中,通过空间意象能够表征人物的性格
在龙迪勇看来,“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并无高下之分,但相对应的空间表征有所区别
女孩没有因“我”不耐的态度而生气,仍怀着巨大的感激。作者在叙事文本中描绘了足以成为人物本质特征之表征的特定空间——塔克拉玛干草原,小说对草原这样辽阔而美好的空间意象的描写,其实正是女孩包容与善良的真实写照。她与外表并不一致的性格特征,通过草原这个空间具象化地表征出来了,草原是她性格特征象征性的空间再现。作者有意识地利用空间性元素来塑造人物,以此创造出具体而清晰的形象,从而为读者所把握,也让读者在阅读时产生像观看空间艺术那样鲜活的印象。因此,读者也有意识地将女孩的性格特征与草原这种特定的“空间意象”相结合,对其产生了具象化的记忆。
可以说,当读者“观看”这些空间性意象的时候,仿佛在接受直观的冲击,对女孩这位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物形象产生难以忘怀的印象。尽管“我”在不了解事情真相时,用刻板印象给女孩贴上了“可怜兮兮”的标签,可她绝非属于这些品性限定的范围,甚至完全与之相反。作者充分而准确地展示行动,在叙事过程中成功塑造出女孩这种具有多重性格结构的“圆形人物”形象,让读者在人物矛盾纠结的系列行为中把握人物的复杂性与完整性。由此可见,在叙事作品中书写特殊的空间能够有效地表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
以小说为代表的虚构类叙事作品对事件的组织较为重视,而与传统小说相比,现代小说运用时空交叉和时空并置的叙述方法,打破了传统的单一时间顺序,展现出一种追求空间化效果的趋势。龙迪勇将现代小说的空间形式类型分为中国套盒、圆圈式结构、链条式结构和其他类型等
“中国套盒”是一种故事里套故事的小说结构方式,也称“嵌套结构”或“俄国玩偶”。这种结构往往会造成小说中的叙述分层现象,一部作品有一个到几个叙述层次,整部小说往往不止一个叙述者
小说开篇即是第一人称视角,身为叙述者和主人公的“我”将带上女孩的眼睛去旅行这个故事的起因、经过娓娓道来,旅行结束本应对应着情节的收尾。然而,旅行途中女孩的种种行为对“我”产生了较大影响。在发现自己不再如从前一般守着孤寂贫瘠的精神世界度日时,“我”再次想到了女孩。多次无意识的回想与偶然间的灵感诞生后,“我”得知了这个故事的另一面——关于女孩身份和她“异常”举动的真相。此处可以看出,在讲述有关女孩自身的故事时,由于“我”对这方面原本并不知情,叙述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我”换成了对一切心知肚明的主任。此后,叙述者又再次转回为“我”,继续推进情节直至整篇小说结尾。
通过变化叙述者,在故事里插入故事。中国套盒的形式将所有的故事连结在一个系统里,整部作品由于各部分的相加而得到充实,而每个局部——单独的故事也由于其从属于别的故事而变得充实。小说并不是在中断主故事的事件进程后机械地插入其他故事,而是让女孩在旅行前后经历的故事补充说明“我”带上她的眼睛去旅行的主故事,形成“拼贴”般的叙事。如果女孩的真实身份得不到揭示,原有的主故事随着旅行的结束会戛然而止。插叙“落日六号”与女孩的经历这部分叙述文字,不仅是为了完善主叙述层,揭开文本开头设置的悬念,同时也令女孩的精神品质升华了整篇小说的主题,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科幻小说是对现实的一种新认识,即当“现时”成为未来某一时刻回望的过去,要从历史的角度来想象我们所处的“现时”空间。在《带上她的眼睛》这部作品中,空间并非仅仅是物质意义上的载物容器,更是人类意识的栖居之所。刘慈欣在此建构的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不只是文本发展的场所与背景,而是一种持续的在场——既作为人物性格的表征意象,同时也成为叙事推进的线索和框架。人物在不同的空间中活动,故事情节也随着人物在空间中的移动而展开。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内外学者主要关注小说中的线性叙事,直到学术界经历了“空间转向”后
本文为2023年广州市高校课程思政示范课程项目(2023KCSZ010)、2024年广州大学课程思政立项建设示范项目成果;广州大学荔湾研究院提供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