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alyzing the Auditory Narrative in Yang Zhengguang’s Novels
Auditory narrative is on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Yang Zhengguang’s novels, which makes full use of sound to mobilize readers’ sense of hearing. Combining the theory of auditory narrative and soundscape, the article analyzes the strategies, characteristics and effects of auditory narrative in The Coffin Shop, The Black Landscape and The Donkey Team Comes to Fengxianzhi.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echniques, the novels adopt artistic techniques such as “listening to the sound to resemble the shape”, “preempting the sound” and “hearing the sound to know”. The novels also construct soundscapes to assist the narrativ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effect, the auditory narrative in the novels plays a role in creating atmosphere and tensio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lot, and supplementing the role of hints. Through the auditory descriptions, Yang not only enhances the expressive power of the text, but also hints at the revelation of human nature and the “black landscape” of the countryside.
Auditory Narrative
在远古时代,文学通过口口相传进行传播。中国传统中感知事物的方式对听觉也更为倚重,雅如抑扬顿挫的诗歌,俗如民间说唱文学,往往需要调动听觉才能有所感受。而随着印刷术的发展,故事的传播渠道由声音变为文字,不再是“讲”故事、“听”故事而是“写”故事、“看”故事。但在视觉得到极大发挥的同时,听觉却在逐渐消退。杨争光的小说中则表现出对于中国听觉传统的继承。
听觉叙事指的是叙事作品中与听觉感知相关的表达与书写
拟声词是汉语词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文字模仿使得声音在脑海中浮现。从语言层面而言,杨争光在叙事中充分利用了拟声词对事物或行动进行辅助描写,如“嘭嘭嘭”的敲门声;“咯吱咯吱”的木轮声;“吱哇”一声逃走的村民;李兆连浑身的血像烧开了一样“咕咚咕咚”直冒泡儿(
此外,杨争光在声音描写中还使用了“听声类形”的艺术手法,即“以耳代目”,在听到声音后将其类比为视觉形象。《棺材铺》中,李兆连的牲口被放跑后,杨明善听见了长工们吆喝牲口的声音,“像风筝一样从镇子外边飘了过来”(
不同于视觉叙事中直接对事物或人物行动进行描写,杨争光往往以声音作为故事的开始,或先描写声音再描写声音产生背后的人物行动,即“先声夺人”。
《黑风景》中充分利用了这种手法。故事以牲口的蹄脚声和西瓜的破裂声为开端;鳖娃去仁义家挑猪时,仁义尚未将猪抓出来,因此先听见“一阵凄厉的猪叫声”,再见“仁义两手攥着一头小猪的四条腿,从门里碎步跑了出来”(
“听”是一种全天候、全方位和全身心的感知方式,在调用听觉的同时,我们还会调用想象力乃至视觉以形成画面,并进行推测和判断,即所谓的“闻声知情”
杨争光采用先声夺人或闻声知情的叙事手法,不让或先让人物去“看”而是“听”,是因为存在不便于看的情况(例如危险的存在、距离、身位等原因),而声音的传播没有空间限制,往往能比图像先一步进入人的思维里,“听”的方法维持了叙事的进行。
谢弗指出,可以从“基调声”、“信号声”和“声标”三个方面分析音景
三部小说中都存在反复出现或得到强调的特殊声音,成为小说音景中的标志性声音,奠定了整体叙事氛围。
《棺材铺》中反复出现的是杨明远棺材铺运作的声音。胡家与李家间因贵贵而起的小纠纷,让生意惨淡杨明远看见卖出棺材的希望,在挑拨胡为砸胡为当铺后,“刨子凿子斧子锯子一齐动了,棺材铺一片热闹的响声,一直响到深夜”(
音景内无声与有声之间的转换也是杨争光听觉叙事的重要特点,《棺材铺》中胡李两家械斗的音景(
《棺材铺》中贵贵剜土的声音“压迫”着杨明远(
《黑风景》中土匪也在利用西瓜不断破裂的声音来持续刺激种瓜人。这类声音往往是单调的、枯燥的、反复出现的,通过拟声词对于声音的复原,这种压迫也作用于读者之上。此外,《棺材铺》《黑风景》和《驴队》的标志音——即制作棺材、六姥嚼胡萝卜以及蝗灾的声音都属于不祥的声音,使故事笼罩于死亡氛围之中。
小说中出现了很多无声音景,《棺材铺》械斗前的对峙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喘气声;《驴队来到奉先畤》中被迫选举村长时只有抓纸蛋儿和出气的声音。两个无声场景都为即将到来的暴力与厄运营造出了紧张氛围。《黑风景》中来米爹死的时候,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看着他,直到“红色的泡沫一个个破灭净尽”(
此外小说中也存在从有声音景到无声音景的转换。《驴队》中庆典中的奉先畤因土匪的到来从热闹陷入安静,“先收声的是浪笑,然后是鼓乐”,最后村民都“吱哇”一声逃走了,只剩下村长一个人(
《黑风景》中,六姥嚼胡萝卜的声音往往出现在集体讨论的开端与结尾处,有“一锤定音”之效,代表着上一叙事片段的结束和下一叙事片段的开始,以推动情节发展。其以土匪的蹄脚声作为结尾,则与小说开头一同构成循环,暗示了暴力的无止境。《棺材铺》中则通过制作棺材的声音暗示了愈发浓厚的死亡氛围。
此外,“先声夺人”手法对即将发生的情节提供了一种暗示,类似于“前奏”,为事件预先集中了读者的注意力,并引发一定的阅读期待和想象。
一方面,杨争光对于声音的运用对叙事起到了补充作用。“较之于提供视觉画面的叙述,摹写音景的事件信息中多了一些来自故事现场的声音,因而能够创造更为鲜活生动的叙述效果。”
另一方面,杨争光也利用听觉来对视觉“化简”,即不描写事情发展的具体过程,依靠读者自主想象填补。如“闻声知情”手法“以耳代目”,用听觉代替视觉继续叙事。但由于听觉叙事的简约性和视觉叙事上的空白,读者需要通过发挥想象力来实现对事件原貌的复原。视觉层面的缺失为读者留下了更大更多的想象空间,读者需要边听边想,积极推测和想象接收到的声音信号,因而视觉上的缩略又从侧面对文本进行了补充。
小说中多次描写了“偷听”。《黑风景》中,鳖娃死亡的晚上,许多人都听见了可怕的响动,但大家都“坐在家里静静地听”(
《黑风景》中,杀死鳖娃是集体决定,但最后只去了一部分人。虽然未直接参与到谋杀行动中,但旁听的这一行为意味着即使听到“可怕的响动”,也没有人对鳖娃伸出援手,甚至暗自“期待”着鳖娃的死亡。村民们为了将自己排除于凶手之外而免于道德谴责,却更反映出人性与道德的沦丧。《驴队》中,在驴队驮着尸体出现时,村民都跑光了,只剩下村长一个人面对土匪。因此不光是周正良,其余村民也进入到“偷听”的行列。明明都是村落的一份子,却在危难时刻“明哲保身”,急于保全自身不与土匪打照面,将村长置于危险境地,反映了人性的自私。通过“偷听”行为的描写,杨争光对人性恶的一面作出了暗示并提出批判。
此外,小说中的音景建构也体现了对人性冷漠、暴力的揭露。《黑风景》中来米爹奄奄一息时,众人围观而默不作声,而在来米爹死后,众人动身将粮食洗劫一空,一“静”一“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揭示其对个体生命的淡漠和内心的麻木冷漠。
小说中虽存在“有声”和“无声”两种声景,但二者都弥散着压迫的氛围。
一方面,小说中出现的声音都带有一定的压迫性质。《棺材铺》中制作棺材的声音是死亡对生命的“召唤”;《黑风景》中,六姥嚼胡萝卜的声音,是农村社会中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敲打”;《驴队》中,蝗虫啃食粮食的声音则是天灾对农民的蹂躏。杨争光小说中没有鸟语与虫鸣,反而塞满了枯燥单调的声音,其笔下的农村并不像传统想象中美好、宁静、和谐,而充斥着封建、愚昧与苦难。
另一方面,压迫感并未随着声音的消失而减弱。小说中塑造的“无声”声景也同样具有压迫感。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长老统治”这一概念,“每一个年长的人都握有强制年幼的人的教化权力”
不可否认的是,杨争光小说中也存在很多出色的视觉描写。但“从听的角度重读文学作品乃至某些艺术作品,有助于扭转视觉霸权造成的感知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