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the Folk Writing of Cun Wenxue’s Novels
Cun Wenxue is a native writer of the Hani ethnic group in Yunnan, deeply rooted in Yunnan’s unique and profound ethnic traditions and literary heritage. He has created a large number of ecological novels that reflect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folk life style of the ethnic minority areas in the borderlands of Yunnan. His creations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folk. The unique regional environment in which he grew up, the rich and diverse folk literature, and the folk beliefs and ethical views that permeate daily life have all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Cun Wenxue’s creations. His novel creations always maintain a folk stance, taking the mountainous canyon area as the background and space, and multi-layered use of folk literature in the novel narrative, integrating folk beliefs and ethics into the ideological content of the novel. He has creatively transformed and developed folk resources, connecting the soul and blood of Cun Wenxue’s novels.
Cun Wenxue
民间书写是指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借鉴和融入民间文化元素,包括民间故事、歌谣、信仰等,以展现民间生活和文化的一种文学创作方式。存文学从小生长于边疆民族地区,深度浸染于民间生活与民族文化,融入人们生活的环境与风俗,决定了他的文学创作始终秉持民间立场,坚持书写民间文化、民间生活、民间伦理与传统等等。司庆国在研究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的作品时指出:“民间书写包括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也即民间立场和民间叙述”
关纪新、朝戈金在《多重选择的世界——当代少数民族作家文学的理论描述》中,从作家与本民族文化传统、与本民族民间文学的关系为区分,把少数民族作家分为三种类型,即“本源派生–文化自律型”“借腹怀胎–认祖归宗型”“游离本源–文化他附型”
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虽是两种不同的文学形式,但在文学发展的过程中互相影响,作家文学对民间文学的提取、利用、转化、拓展,使得民间文学在新的语境里传播,也使作家文学作品呈现独特的风格与魅力。存文学的创作正如他所说受到了民间文学的影响,在他的小说中,大量借鉴、化用了神话、故事、歌谣等资源,既有直接来源于民间文学的叙事传统,又在传统的基础上对民间文学话语进行了改造和重构,民间文学资源在存文学笔下被激活并融入了当代的文学叙事中。
哈尼族没有传统文字,民间文学依赖口头传承与传播,在传播形式上有单纯讲述的、单纯歌吟的和且歌且舞的,而以前两种最为普遍。因此哈尼族民间歌谣种类繁多,题材广泛,哈尼人民常说“歌唱和与盐巴一样重要”,是生活中不能缺少的必需品。黄涛在《中国民间文学概论》中把民歌按思想内容分为情歌、生活歌、劳动歌、仪式歌、时政歌、儿歌六种类型
情歌。男女青年常常以唱歌的方式表情达意,互相倾诉爱慕之情,表达爱情的坚贞。在长篇小说《兽灵》中,猎手斯飘和莎琪对唱情歌:“太阳落山的时候,画眉鸟成双飞进窝里;月亮升起的时候,马鹿成对出来找清泉……夜色蒙蒙的时候,阿哥的身影飘进木楼。轻轻一提筒裙我就跟着哥哥走,九山十洼不觉劳累。”
劳动歌。《兽灵》里嘎斯和妮玛对儿子斯飘进行传统文化的教育,哈尼人世代相传的教子歌、劳动歌,在火塘边、林子里悄悄潜入了斯飘的心田,一首十二月歌让斯飘记得烂熟:“新月挂在青青的山尖,一月来到了面前;新月弯弯对我们说,这是砍地的月份;亮铮铮的砍刀哟,伴我们走进蓝幽幽的森林,刀在林子里舞得嗖嗖直响,似那刚出洞的银蛇跳舞欢畅,硬邦邦的铁斧哟,伴我们攀上高高的山梁;月儿圆了,砍地到了山边边……”
仪式歌。哈尼族注重人生礼仪,从出生到死亡,人生的各个阶段几乎都要举行一定的仪式,在仪式中,唱诵或念诵一定的唱词或祝词。存文学在小说中描写了众多招魂、葬礼等重要仪式并伴随着唱词,如《那年的牛头谷》中的招魂仪式,男主人公黑沙在林子看到找野菜被毒死的人,按照习俗给他们招魂:“回去吧,别蹲在林子里做野鬼,你们从什么地方来就回什么地方去。祖先们从高山草原来,你们就沿着他们跨过的江河回去……”
民间歌谣在存文学小说中出现最为频繁,这是符合小说人物的塑造以及哈尼人随地而歌随时而歌的性格和传统,歌谣不仅是人们表情达意的方式,也是承载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有感而发的情歌、反映劳动生活的歌、仪式唱述的歌、反映祖先历史的古歌,是喜闻乐见的形式,所以存文学在小说的运用也自然得心应手。哈尼族是“歌”的民族,几乎所有的口头文学都是以“歌”的形式来表达的,把生产生活经验、风俗礼仪等各种传统文化都以歌唱出来并代代相传,歌唱生活中的各种场合也随处可见,所以存文学小说在小说中不用刻意去营造能够歌唱的氛围。
神话就是人类在远古时期所创造的反映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以原始神话思维为基础的关于神的行为故事。神话不仅是人类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和理解,也是先民们意识形态的产物,揭示了人类在不同发展阶段对客观世界的不同看法和态度。因此,即便是面对相同的自然现象,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神话也可能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解读和描述。大自然就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场所,有着什么样的自然环境,就有着什么样的人类生存状态,哈尼族先民对自然界的种种现象至为关注,为解释世界起源、人类起源以及各种自然现象产生了众多神话,如自然神话、文化英雄神话、祖先神话等。存文学善于在小说中利用神话资源营造神秘氛围,以及解释故事中的奇幻现象。《雾之谷》中的黑栗在森林中遭遇了一系列奇异的经历,黑栗不解其中的谜,就确信自己踏入了神山,于是,他想起了一个流传在哈尼人中的神话故事:说的是雾之谷有一棵吸了上天降下的甘露、得了仙道的“茶王树”,它是这一带的山神,百里群山都归它管着,所以每年采摘新茶树时,人们都要朝这里遥遥祭拜。“山神住的地方近不得烟火”,黑栗用这个神话故事解释了他点不燃火的奇怪经历。这里是存文学对神话故事的直接叙述,利用神话故事解释了人类难以认知的自然现象。此外,存文学在小说中还利用了牛、雾等神话意象,使小说充满神秘感和神圣感。《那年的牛头谷》中,黑沙在红牛头的指引下进入了玛格拉峡谷中部:“一连几天,他都做了同样的梦,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老林里,有颗巨大的牛头,那牛头被扒了皮,鲜血淋淋地悬挂着,看去宛若长了角的太阳。”
雾作为自然现象和景观,在哈尼族心中一直有着神秘莫测的观念。哈尼族聚居于海拔较高的山区半山区,山高谷深,沟壑纵横,峰顶谷底海拔高差大幅降落的特征,常年云雾缭绕。雾本身朦胧的特点,加上人们关于雾的神话故事等渲染,更加深了其神秘性。小时候长辈在和孩子相处时常常讲“雾会把小孩子抓走”的故事,教育孩子阴雨天不要独自乱跑。因此,雾常常与神、与恶魔等联系在一起。存文学的小说《雾之谷》就是将雾与神直接联系的典型。不像“神牛”直接来自哈尼族神话,雾是一种意象的置换,将雾的动态看作是神的思想。雾之谷就是神所居住的地方,开篇就借“雾”营造了神秘的氛围,并贯穿小说始终。雾之谷里的山是神山,是极为神圣的空间,“人们都说这大雾是神布下的”,野牛、豹子、老虎、麂子这些平日里势不两立的动物在这里一反常态极友善地相处;山火弥漫时起了一场大雾把火扑灭了,因此人们相信山神住在这里。考察队进山想目睹茶王树并进行报道,黑栗看到山里冒出了浓浓的雾,明白是山神的警告。考察队的进入,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神圣的空间,最后黑栗消失在浓重的雾里。作者利用雾,山神等给雾之谷蒙上了神性色彩,也表现出黑栗在传统与现代之间面临的两难处境,黑栗对现代化的向往与对传统信仰的坚守形成了对立。他深知,一旦将茶王树——被视为茶山之神的神圣象征——的秘密公之于众,将不可避免地引发一系列现代化变革,从而为哈尼族带来经济上的繁荣。然而,这样的发展同样意味着对传统生活方式的破坏,以及对哈尼族文化认同的侵蚀。黑栗的犹豫不决反映了哈尼族在现代化浪潮中所面临的文化困境。他最终选择保留茶王树的秘密,这一决定象征着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保护。这一选择不仅揭示了个体在现代化与传统之间的挣扎,也反映了哈尼族群体在全球化背景下对自身文化未来的深刻思考。黑栗的两难处境,实际上也是哈尼族在现代化进程中普遍经历的文化焦虑和身份认同危机的缩影。
小说最早的形态是故事小说形态,源于民间讲故事,小说家便是“讲故事的人”,存文学许多民间呈现于小说之中,最明显的是民间故事在小说情节内容的直述或转述以及对故事母题的化用。《那年的牛头谷》中蓝荞讲述外婆讲给她的故事:一个孩子被山妖抢走,聪明的孩子就在身后拖了一个蜜葫芦 ,一路上洒下一条细细的蜜线。后来那蜜线上出现了一群吃蜜的蚂蚁虫子,寨子里的人就沿着那些蚂蚁群找到了孩子,蓝荞也学习故事中的机智行为寻找黑沙。《牧羊天》里则是直接塑造了一位民间故事的讲述者和传承者格带大爹,他在乡间收集了大量的民间故事,又到民间传播,他常常用讲故事的方式来劝解人们。民间故事嵌入文本中,民间故事情节与小说情节相呼应,增强了小说的民间性与故事性。其次是故事母题的化用。在中国故事学界, 通常以美国学者汤普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中对母题的论述为基本参照:“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在传统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须具有某种不寻常的和动人的力量。”
小说中的复仇母题通过描绘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紧张关系和复仇行为,深刻地表达了对生态平衡以及尊重生命和自然权利的必要性。反映了传统信仰与现代化冲突下的文化认同危机,呼吁人类进行道德反思并承担起对自然界的责任,最终倡导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状态。这些作品不仅对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提出了批判,也展现了少数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挑战,以及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坚守与失落
民间文化传统、民间文学给予了存文学小说创作的生命养分,小说的视角又走进了民间,站在民间的立场写作,展现民间自在的文化形态,揭示原始的传统文化观念。在神话消亡的今天,存文学对神话、传说进行了有意的复魅,尤其是在描写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时,在此意义上,神话等民间文学得以再生、再创造。
云南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项目“明清云南彝族汉文诗创作及影响研究”(项目编号:M-A111)。